小说连载·古画之谜

2017-11-01 13:35何家弘
21世纪 2017年10期
关键词:郑晓龙南国

小说连载·古画之谜

小说介绍

“洪律师探案集”侦探推理小说系列共五本:冤狱悬疑小说《血之罪》、情爱悬疑小说《性之罪》、惊悚悬疑小说《龙眼石之谜》、反腐悬疑小说《古画之谜》、旅游悬疑小说《黑蝙蝠之谜》,强调推理和演绎法,结构严谨,逻辑性强,环环相接、悬疑丛生。

“洪律师探案集”系列已被翻译成英文、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出版,并在台湾地区出版中文繁体字本;被英国《卫报》推荐为“亚洲十大犯罪小说”;荣获第五届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大赛“最佳推理奖”;何家弘教授于2016年11月荣获第六届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大赛特别贡献奖。

佟琳收起画具,跟着南国风走下天安门城楼。他们来到午门前,向右拐,进了劳动人民文化宫,然后沿着河边慢慢向东走去。南国风很健谈,从广州谈到北京,从美术谈到生活。佟琳很少说话,但是她听得很认真,她觉得南国风确实见多识广。她听人家说过,当画家就得见识广,要行万里路呢。

他们来到租船处,南国风建议去划船,佟琳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他们租了一条大鹅形状的脚踏船。上船后,佟琳犹豫了一下,坐到南国风的旁边。船驶到河中心后,南国风说要看看这船究竟能走多快,两人便用力蹬了起来。佟琳觉得很开心,她没有注意南国风的手是什么时候放在了她的手上。不过,当她发现时,她并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心脏使劲跳了几下而已。凭着少女的直觉,她猜出南国风对她有好感。她的脸颊有些发烧,幸亏蹬船出了很多汗水,掩饰住脸上的羞色。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落下西山。他们走出文化宫前门,佟琳取出自行车,两人并肩向东走去。长安街上的灯亮了,行人也少了许多。他们走在树影中,挨得很近。南国风的手轻轻地搂在佟琳的腰上,动作是那么自然,又那么自信。佟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并不想反对,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不过她很快就想开了。她问自己:如果南国风事先征求她的意见,她又能如何回答呢?再说,这也许就是艺术家的风格吧!

他们走到麦当劳快餐厅门口,南国风建议去吃点东西,佟琳点了点头。南国风买了汉堡包和饮料,两人端着来到楼上。店里就餐的人很多,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坐下。由于旁边坐着陌生人,他们无法交谈,只好默默地吃着,偶尔用目光交流内心的感受。佟琳觉得南国风的眼睛很会说话,脸上的表情也颇为幽默。她有几次都被南国风那具有哑剧表演风格的面部动作逗得忍俊不禁。

吃完饭之后,两人走出快餐厅,沿着王府井大街向北走去。街道两旁的商店都关门了,行人也比白天少了许多。秋夜的清风吹拂着有些发热的脸颊,使他们感到十分惬意。他们轻声交谈,从绘画谈到学习,又从学习谈到生活。

时间无声地流逝着。佟琳鼓了几次勇气,终于停住脚步,说道:“我该回家了。”

南国风看了看佟琳,似乎有些伤感。他抬起头,透过大树的枝叶看着天上的星星,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没有悲伤,就没有欢乐;没有离别,就没有重逢!但是人生如浮萍,相逢未必能相识啦!”

佟琳没有说话。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南国风停住脚步,似乎有些局促地看着佟琳说:“佟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你。可这是真的!就好像我在作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灵感一样。突然!不可思议!但又是千真万确的!也许这就是缘分啦!佟琳,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佟琳看着南国风。此时,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的青年画家了。她和他是平等的!于是,她又恢复了少女的自信与聪颖。她微微一笑,学着南国风的语气说:“既然有缘分,那当然会再见面啦!”

“真的?那我可以去找你吗?”南国风很兴奋。

“不行,让别人看见就麻烦啦!”

“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那也太危险。你知道,我们高三是最紧张的一年了。如果老妈知道我不专心读书,我可就死定啦!”

“我也知道你的学习很紧张,我不该打扰你啦。可是,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那你就等着我给你打电话吧。反正你最近也不会回广州,对吧?”

“你不会让我等到死吧?”

“要有自信嘛!拜拜!”佟琳骑上车走了。

佟琳走进家门时,看见母亲和一个青年女子站在客厅门口,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叫了一声“妈”和“阿姨”,转身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

金亦英叫住了她,“琳琳,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在天安门画夜景了。特壮观,您也应该去看看。”佟琳在回家的路上已经编好了假话。

“那你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没找到公用电话。您知道,长安街上的电话亭都让人给弄坏了。这些人真是讨厌!”

“那你还不早点儿回来?”

“我画着画着就给忘了!”

“琳琳,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我在家里多着急吗?你爸病成这样,我这心已经快碎了!你要是再出点事儿,你让我……”

“妈!”佟琳打断了母亲的话,看了一眼宋佳。

宋佳知道自己不便旁听母女的谈话,便告辞了。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和几个同学去了陶然亭公园。她们约好都不跟家里说,就想看看家长们有什么反应。结果把那几位父母都急坏了。当时,家庭电话还没有普及,家长们便骑着自行车到学校去找,到同学家去找,到附近的大街小巷去找。最后,当她们这些“宝贝女儿”终于回到父母身边时,那场面可真够感人的!第二天,她们凑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父母,都觉得非常开心。

想到此,宋佳摇了摇头,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十一章

10月8日,星期天。雨停了,阳光又带来了暑热。下午3时,洪钧在圣国宾馆门口见到开车前来的郑晓龙。

上车后,郑晓龙说:“你上次好像对圣国寺不太感兴趣嘛。这次为什么又想去了呢?”

洪钧说:“周末没事儿干,去爬爬山也不错啊。”

郑晓龙开车离开圣国宾馆,拐上圣北大道。“我听说,佟文阁病了,案子也中止审理了。这种事情真是不可预料的啦。”

“所以我这次来的任务很轻松,就代表金老师和达圣公司签一份协议,关于佟文阁的医疗费和生活费的。”

“达圣公司可不缺钱啦!”

“你的工作怎么样?还在反腐败吗?”

“当然要反啦!既然有人搞腐败,就要有人反腐败嘛。我们最近很忙啊,上了一个大案嘛。这一次,大老板下了决心,要动一动老虎的屁股啦。”

“那不是很危险吗?”

“反腐败,就是很危险嘛。但是,不反腐败,同样很危险啦!”

汽车沿宽阔的圣北大道向东行驶。不时有轿车从对面驶过。洪钧觉得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便另外找了一个话题,“昨天我在大街上看到一辆新型的奔驰牌轿车,非常漂亮。在北京都很难见到的。”

“是那种体积比较小的奔驰吧?”

“对,黑色的。没想到圣国市还有这么豪华的汽车!”

“当然有啦!你别看圣国市地方不大,好车很多啦。不过,你说的那种车,圣国市只有两辆哦。”

“什么人的?”

“都是你见过的人啦!一位是市长曹大人,一位是达圣公司的孟老板嘛。”

“我听说,政府官员配车都是有标准的,不能坐奔驰吧?”

“那得看什么人啦。那辆车是港商送给市政府的,别人都不敢坐嘛。我们曹大人说,闲置也是浪费,他就坐上了嘛。曹大人有一句名言——想当年,我们的父辈抛头颅,洒热血,打下了江山;现如今,我们不享受,让谁享受啊!曹大人可是敢说敢做的啦!”

汽车向东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然后向北拐,很快来到北圣山下的停车场。刚下车,郑晓龙腰间的寻呼机就响了。他看了看来电留言,皱着眉头说:“是我们大老板。你等等,我得去给他回个电话。”说完,他就向马路对面的公共电话亭跑去。

洪钧站在停车场边,抬头观望北圣山。

北圣山不高,但林木茂密,郁郁葱葱。山的南麓修有一条石阶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山顶。半山坡有一片墓地,那些新建的白色石碑、石亭和石像,在绿树丛中显得突兀怪戾。墓地旁是一片松树林,颜色比周围都深许多。山顶平地有一处红墙黄瓦的建筑,那就是圣国寺。

洪钧看过旅游手册上关于圣国寺的介绍。圣国寺始建于明朝,后来两次被毁,一次是在清朝末年,一次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1985年,它由当地政府拨款修建。如今,寺里住着多位高僧,香火十分旺盛。逢年过节,进香或游览者多如潮涌,以至于圣国市公安局都得专门派人来维持秩序。

郑晓龙快步走了回来,面带歉意地说:“我不能陪你上山了。上级通知,让我明天去香港。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啦。”

“你去香港干什么?”

“学习啦!广东省检察院和香港廉政公署合办的讲习班嘛。这一期原来就有我的名字,后来因为要办这个大案,就把我改到下一期了嘛。刚才大老板说,上面决定,这期一定让我去,说是照顾长年战斗在反贪斗争第一线的同志啦。”

“难道这里还有什么名堂吗?”

“我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的啦!”

“我后天也要去香港。”

“我好像听你说过啦,是去讲学吗?”

“是的,香港城市大学。”

“那好哇,我们到香港再联络吧。”郑晓龙掏出小本写了几个字,然后把那张纸撕下来递给洪钧。“如果你在香港找我,可以给这个人打电话啦。我有一种预感,咱们俩大概会成为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啦!”

“可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战壕对面是什么人呢!”

“战斗一打响,你自然就知道了嘛。”

“但愿我别稀里糊涂就阵亡了!”

“那就得看你的作战经验喽,当然还有运气啦!”

“好,香港再见。”洪钧接过纸条,用力和郑晓龙握了握手。

郑晓龙开车走了。洪钧沿着树林间的石阶小路向山上走去。

圣国寺不太大,只有南北两进院落。寺院大门开在最南面的韦驮殿,殿内有四大天王塑像。穿过该殿便进入前院,正面是大雄宝殿。院子中间有个一人多高的铜香炉,袅袅香烟在上空萦绕。香炉前有个红木箱,上面有“功德箱”三个大字和“广种福田”四个小字。大雄宝殿正门两旁的大红柱子上写着一副对联,右边是“如来座中华藏庄严世界海”,左边是“菩提树下寂静光天解脱门”。殿内中央供奉着三世佛祖,佛像前有香案、香炉和香客跪拜用的团垫。这里也有一个“功德箱”,透过两边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钱币,箱子上面的小字是“广结善缘”。佛像两旁的圆柱上又有一副对联,右边写的是“空色本同归空即色色即空有谁见及”,左边写的是“佛心原不二佛是心心是佛唯圣能之”。佛像上方有一个横匾,上书四个大字:“作如是观。”佛像两旁的空间摆放着讲经的座椅、条桌和木墩,前面还有一个悬鼓和一个挂钟。佛像后面供奉着千手千眼菩萨,有一门通向后院。前院东侧殿里供奉着药师佛,西侧殿里供奉着观音菩萨。后院则是僧人起居的场所。后院的角上有一小门,门外还有一条山路通往北面的山下。

洪钧在寺院里观看一圈,走进大雄宝殿。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很浓的香味。一位中年僧人坐在门后的凳子上,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手中的木鱼。他见洪钧进门,起身作揖,随洪钧走到香案旁边。洪钧掏出一张100元的人民币,放入香油箱。僧人连忙把一炷香递到洪钧手中。洪钧接过香,点燃后插在香炉上,然后向后退了几步,虔诚地冲着佛像合掌鞠躬,口中还念念有词。拜完之后,洪钧对僧人说,他有事想向法师请教。那僧人听不懂普通话,而洪钧只能讲一点广东话,所以他连说带比划之后,仍未能使僧人了解他的意思。于是,那僧人让洪钧稍候,转身走了出去。几分钟后,他带着一位留着长须的老和尚走了进来。

老和尚讲一口颇为标准的普通话。他与洪钧施礼后问道:“请问施主有何见教?”

洪钧说:“我的朋友得到一句谶语,但是看不懂,让我解释。我也看不懂,所以来向大师请教。”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事先写好的纸条,递了过去。

老和尚接过纸条。由于殿内光线太暗,他便走出殿门,阅读纸条上的字:“驮谟蚁陆堑暮诘闵稀。提示:后退半步,海阔天空。”他反复念了两遍,又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此语甚为玄奥,贫僧也只能试解一二。这九个字似乎可以分为三组,即:驮谟蚁、陆堑暮、诘闵稀。‘驮’者,负重也;‘谟’字疑可通‘莫’;‘蚁’即蚂蚁;那么这三字的含义可解释为‘负重莫过于蚂蚁’。‘陆’通‘六’;‘堑’指沟壑;‘暮’则有垂暮与临终之意。依佛家思想,俗欲犹如渊壑,所以这‘陆堑’似暗指六欲。而‘陆堑暮’则可解释为‘六欲即灭’。唯有最后三字难解。‘诘’者,盘问指责也;而‘闵稀’实难参悟。若说它假语‘闽西’,似乎过于浅薄。不过,此地确实在闽西。当然,还要看施主此语得自何处。至于‘后退半步,海阔天空’,此乃佛家倡导之思想。但是以‘半步’代替人们常言之‘一步’,说明写此谶的人对佛家思想已有极深的领悟。有进必有退,有得必有失。我佛主张,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依靠因缘存在。唯有因缘存在,才有事物存在。如没有因缘,则不会有任何事物。因此,佛说‘因缘合,则生命始;因缘散,则生命终’。阿弥陀佛!”

听了老和尚的话,洪钧似乎对这谶语有了一些理解,但是仍很模糊,一时难以把握。不过,他从心里佩服老僧人的学识。他以前就听说出家人中大有学识渊博之人,这次也算眼见为实了。他诚恳地说:“谢谢大师的指教!”

老和尚打量一番洪钧,面带微笑地说:“听口音,这位施主是北京人吧?”

“对。大师的老家好像也在北方吧?”洪钧问了之后觉得有些唐突,便又补充道,“因为您的普通话说得非常好!”

老和尚笑道:“出家人已断俗缘,哪里还有什么老家?贫僧云游四海,但多在北方,到本刹不过10年而已!”

“这个地方的北方人好像并不少。”洪钧考虑着如何把话题引到佟文阁的身上。

“以前极少,这几年才多了一些。”

“我有一个朋友在圣国市工作。他就是北京人,而且他对佛教很感兴趣。在北京的时候他就经常到寺庙去拜佛。我听说,他也常到圣国寺来,不知大师认识不认识。他的名字叫佟文阁。”

“施主说的是达圣公司的佟总工程师吧?”

“对,对!大师也认识他?”

“认识。他喜欢爬山,几乎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都要到本寺来,而且经常和贫僧探讨佛学中的问题。不过,他已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来本寺啦。”

“他最近得病了。”

“呵,生老病死,在劫难逃。阿弥陀佛!”

“大师,佟文阁得的是一种很怪的病,记忆力几乎都丧失了。大夫说,治疗他的病,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他过去生活中印象比较深刻的事物来刺激他的大脑。既然他经常到这里来,我想他对圣国寺的印象一定非常深刻。大师,您能不能给我讲讲他最后一次到这里来的情况。也许我回北京后可以把这些情况告诉大夫,让他们在治疗中使用。”

老和尚想了想,说道:“佟施主一般是在星期天下午来本寺,但那天不是星期天,而且比较晚,也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进殿之后,他和另外一位施主都进了香。以往他总是一个人来,但那天还带来一个人。”

“您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以前没有来过。”

“那个人长什么样?”

“是个中年男子,应该是本地人。我记不清他的相貌了,好像他长了不少白头发。进香后,贫僧见佟施主心事重重,本想开释几句,但那位施主似乎有急事,催他快走。贫僧不便挽留,就送到门口。不过,他们出了寺门之后并未立刻下山,而是站在外面谈了起来。”

“他们谈的是什么?”

“出家人不听无根之语,所以贫僧当即返回大殿了。”老和尚停了一下又说,“佟施主得的是痴迷之症。我佛认为,痴迷乃心灵疾病,其形成果,就是痛苦。按佛家‘十二缘起观’,无明、爱、取,皆为痴迷。所谓无明,即杂染心。所谓爱,即希望爱欲。所谓取,即固执与偏爱不舍。其中又以无明为首。无明又曰蒙昧意志。因此,人若想免除生老病死之苦,须将蒙昧意志渐渐修行成般若明智。明智起,则无明灭。明智与无明,犹如光与暗不可共存,有光则暗灭,就是这个道理。阿弥陀佛!”

“大师的话非常深奥,我还无法完全理解。不过,我觉得佛家思想是很有哲理的。像您讲的蒙昧与明智的关系,就很有道理。对了,您还记得佟文阁他们那次来的日期吗?”

老和尚闭目回忆片刻,说道:“应该是在7月初。”

“谢谢大师!”洪钧告别老和尚,走出圣国寺。

此时,夕阳已落到天边,在一层薄薄的灰色雾帷后面,犹如一个橙红色的大气球,静静地浮在地平线上。在夕阳的映照下,雾帷的边缘泛着红晕,就连脚下的山林和远处的楼群也披上一层淡淡霞晖。这景色既不壮观也不奇特,但很让人眷恋,似乎它有一种可以浸入心灵的魅力。洪钧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只见那橙红色的球体缓缓下沉,底部渐渐消失在灰色的雾帷中。于是,圆球变成了越来越小的半圆形,又变成了越来越小的三角形,直到最后变成灰云后面一个若有若无的红点。洪钧眨了眨眼睛,似乎仍不相信那巨大的“气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了。然而,灰色的雾帷中已看不到任何红色的痕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山下走去。

小路旁边立着一些灯柱,但是还没有拉上电线,因此在太阳落山之后,这林间小路很快就被暮色笼罩了,而且越往下走越显得光线昏暗。洪钧在心中思考着老僧人的话语。他想,按照老僧人的解释,佟文阁好像要告诉妻子,他背上的负担太重了,已经感到心灰意冷,而这一切都应归罪于圣国市的什么人或什么事。这种解释似乎不无道理。可问题是佟文阁为什么要用这么隐晦的语言来告诉妻子这句话呢?他有这个必要吗?这句话里并没有怕别人知道的内容啊。难道他只是想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法来和妻子开个玩笑吗?再有,他为什么又说‘后退半步,海阔天空’呢?这种豁达的态度显然与前面的感觉不太协调。另外那个男人是谁?白头发的中年男子,难道是孟济黎吗?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洪钧边走边想,忽听下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他转过石阶路的一个拐弯处,看见下面走来三个人。那三个人也看见了他,便停止说话。快走到对面时,洪钧认出那走在中间的人是达圣公司的副总经理罗太平,他旁边走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男青年。洪钧停止脚步,主动打招呼,“罗总,您好!这么晚了,你们还去爬山吗?”

罗太平听到洪钧的问话,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啊,是去爬山。”

洪钧看了看罗太平身旁的女子和青年,又问:“这是您的太太和孩子?”

“啊,不不!是朋友!洪律师,你下山?好好,再见!”罗太平很快地说了几句,便急忙往上走了。那两个人从洪钧身旁走过时,都投来审视的目光。

洪钧继续往山下走去。他的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不住地回头观望。他发现罗太平三人离开石阶路,走进旁边那片黑黢黢的松树林。洪钧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看着那些在林木掩映下的白色墓碑,他考虑是否应该过去看看。这时,一阵晚风吹过,他的后背生起一种凉飕飕的感觉。他快步向山下走去。

(第十一章完)

何家弘,美国西北大学法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法学教授、反腐败法治研究中心主任、普通法中心主任、证据学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最高人民法院特邀咨询员、最高人民检察院专家咨询委员、中国行为法学会副会长兼法律语言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国警察法学研究会副会长、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调查庭委员、中国足球协会道德与公平竞赛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法学代表作有《短缺证据与模糊事实——证据学精要》和《亡者归来——刑事司法十大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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