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 冰
历史与村庄
文 / 黄 冰
距离贵阳市区不过五六十公里的平坝小河湾,是一处我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什么时候“跑”出一个小河湾来?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是平坝新建的生态园。
平坝因地多平旷而得名,是黔中一带得天独厚的平原之地。
平坝是一个大坝子,视野里如北方平原一样开阔,麦田像一张毛绒绒的绿毯,铺展着我们的视线。
平坝在我的印象里,是被符号化的一个历史文化地标,它那保存完好的屯堡遗迹,始终是一张不容忽视的名片。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调北征南使三十万大军入黔,屯田戍边,并由此繁衍生息,至今仍延续着军旅屯耕遗风而不容轻视。这些被叫做屯堡人的明朝江淮汉族人,在平坝这块不大的腹地上,一呆就是六百年。
如今的屯堡人依然沿袭着明朝江淮的汉族古老文明,他们以自己地道正宗的汉人孤傲着。走在屯堡村寨,还能听到古老的江淮语音,穿戴也不肯被当地人同化,始终身着古老的凤阳汉装。这种以青色和蓝色为主调的宽袍窄袖的汉装,据当地老人讲,是传承明太祖朱元璋夫人“马大脚”的服饰,这种从安徽传过来,在安徽当地早已失传的服装,在平坝屯堡被完好地保存并延续下来。据说,他们还守持着其纯正血统,不与当地人通婚。
“不与当地人通婚”这种说法我不知道其可靠性,我怀疑是后来的文化人类学者们为强化这个被江淮文化喂养的屯堡人群,而建造的一道彻底与当地人隔阂起来的精神屏障,似乎在为六百年前到来的屯堡人,打造着一段扎眼的戛然而止的时光。不过,那些由军傩演变而传承下来,民间叫做“跳神”的地戏,却是货真价实地在证明,这是他们皈依江淮的精神高地。地戏演员头蒙青丝帕,额际顶着木雕面具,那“脸”是仰天角度,让人看着很别扭。这些只有武戏的地戏剧目,均是关于朝代兴衰的故事,薛家将杨家将,樊梨花穆桂英等等,仿佛他们在以这样的方式,重建着心中那个明朝的旧宫殿。他们究竟怀着怎样的虔敬?是不是在遥望远去的尘埃,而甘愿成为活化石,这是我们这些当地人无法去揣测的。
屯堡村寨遍布全县六个乡镇,至今保留有明代古城堡大大小小三十多座,明代风格民居村寨两百余个。这些防御严密的石碉石墙石院,残存的垛口、炮台,门窗檐额上繁复精致的木雕……足以供人想象,这里有多少过往的生命隐没在我们穿行其中的巷子里。置身在这个被时间冷却后的实景中,恍惚那杀戮的声音还在头顶绕梁。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县城措手不及地慑服于历史的威力,露出与它不相匹配的老迈来。在平坝的大街小巷,一种风干的气质总是不经意扑面而来,仿佛,这里的一切都被留在了明朝的暗影里,而这里的原著民族是不是在和屯堡人一起经历着他们自己的命运?
被时间剥蚀的石墙石屋,在游人目光的抚摸下,完整而孤独,它内在的支撑是否能抵挡时代的辗压。如今的他们是否还能像六百年前抵御反叛之兵那样,也把时代的挖掘机拒斥在门外。事实证明,我曾去过的云山堡几乎已是一座空城,年轻的屯堡人纷纷外出打工,走在人去楼空的云山堡,从那些门缝里瞥见的只有一种干燥的寂静。他们撇下的不只是一座石头城,或许更是对于被辜负的命运的反抗,他们心中迟疑的明朝,是不是已成了梦境。
在厚重的历史召唤下,那天我们来到平坝小河湾,我的心理平衡不可避免地被打破,除了五味杂陈,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处像孩子过年时身上的新衣的小河湾。轻巧而时尚的这处景致,是不是也在叩响那些石头城里紧闭的木门。
二零一五年,小河湾被评为贵州十大美丽乡村之一,它三面环水,白墙青瓦,文殊河绕村而过,形成九道河湾,便有九道河湾九道景之说,一年四季,绸带的水延绵着村庄,在这里,和水有关的故事是说不尽的,我们走过一条名为“鱼王廊”的长廊,相传是因为文殊河里有一块充满灵性的鱼王石,每年四月八和端午节,大量鱼群聚集鱼王石,流连数天,不肯散去,情景有如“鱼王来潮”,为记住这个具有农耕时代情结的传说,村里修建了这条长廊。
在屯堡这样的大背景下,小河湾像初生的婴儿,她行云流水般的步履,像生命的复苏和重启,像一道撒进古老楼宇的新鲜的晨光。走进小河湾,你能感觉到一片古老地域的活力,一种传承积淀之后的新的起步与迈进。
(责任编辑/黄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