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婷
深圳大芬村:转型虽难,势在必行
文/王婷
2017年7月23日,余海波执导的纪录片《中国梵高》在第14届日本SKIP CITY国际电影节荣获最佳导演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斩获如此殊荣了:《中国梵高》去年在全球首映时恰逢阿姆斯特丹纪录片电影节,这部追随梵高足迹的影片在荷兰获得热烈反响;在稍早一些的北京国际电影节的纪录片单元获得最佳中外合拍长片。《中国梵高》透过对大芬村第一代画工赵小勇和周永久两个个例的展示,将大芬村这个独特艺术村落的现实转型娓娓道来。许多外国评委认为《中国梵高》是一部少有的具有国际视野的纪录片,传达了中国人寻求原创之路的的内在力量和精神。
《中国梵高》在日本的获奖又使故事的发生地——深圳大芬村——重回公众视野。
1987年,画商黄江和一个朋友搭伙在罗湖区黄贝岭办了一间油画工厂。他从香港接来油画订单,招揽了六十多名画工到这套600平米的房子里,临摹各种世界名画。这在当时的中国,算得上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油画工厂。不过,两年之后,周边地价飞涨,房东通知他月租金从两千元涨到六千多块。合伙人对工厂的控制也日益加强,他不能忍受,决定出走单干。黄江开始在特区外的布吉镇一带找落脚地,条件是租金便宜、交通便利,然后他发现了大芬村。
大芬村离布吉镇只有三公里,打车到罗湖口岸只有一个小时车程。1989年的农历八月,黄江租用了大芬村里一幢两层半小楼,组建了一个二十余人的油画工作室,画工都是从广州、东莞、晋江等地招来的。这些画工都没有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应聘时要现场画一张画,过关之后再接受十天到数月的商业油画技能培训。而黄江从香港的贸易公司接油画订单、取样板,拿给大芬村的画工画,成品出口国外。
那时的黄江定然预想不到,这蝴蝶振翅一般的无奈举动会掀起那么大的波澜。
商业油画刚开始在国内发展,竞争少,订单增长很快;刚开始一个月订单就有数千张风景画,之后每个月几万张,甚至几十万张。订单多了,黄江开始把业务外包给美院、小画商,或者其他画工。黄江的名气渐大,大芬村的画工也越来越多。不少绘画爱好者和美院毕业生也都从全国各地赶到大芬村,从黄江那里接订单,在租住的房子里画画。这种订单转包的模式开始成为黄江最核心的业务,他自己不再画画,也不再养画工,那幢租用的二层小楼,一楼用来收画,二楼用来存货。
到90年代中期,大芬村已经聚集了几百名画工。由于画工聚集、租金便宜,散居在深圳各地的很多画商纷纷进驻大芬村,向画工们出售画笔、画布、颜料等配套商品的店铺也纷纷开张。
毫不起眼的大芬村摇身一变,成为闻名中外的画家村。
政府介入规划 打造深圳文化名片
随着大芬村商品油画产业气候渐成、规模渐大,媒体关注也随之增多,自发的宣传报道不断。深圳这座新兴城市给大部分人留下的“文化沙漠”的印象急需相关文化产业来改变,已经变成油画村的大芬村顺理成章地被选中。
2000开始,布吉镇党委和政府把大芬油画村的环境改造当作一件大事来抓,在龙岗区政府的支持下,他们邀请了东南大学规划研究所的专家,为大芬油画的发展制订了总体规划,着手进行了村内环境的改造,拆除了违法建筑,疏通了村内道路,建起了油画市场。油画市场建起当年,大芬村的油画门店由20几家猛增到近百家。 政府的第二着"棋"是成立组织机构,为画家们建立起相互交流的桥梁。2000年9月,布吉镇成立了深圳市第一家镇级文联,为大芬村的外来画家建起了交流和合作的阵地,并先后组织书画家到黄山、徽州、杭州、梅州、汕头、福建等地艺术采风。第三着"棋"是举办高水平的作品展览,引导油画村原创绘画向高档次发展。在深港两地产生了广泛影响,在企业界也引起了震动。凭借政府一连串有计划、有步骤的"组合拳",大芬油画村开始以一个完整的品牌形象出现在国内书画产业。同时,邀请媒体进行各种宣传推广,把大芬油画村作为深圳文化产业的“名片”。2004年,大芬村成为首届中国文博会惟一的分会场,被文化部授予“文化产业示范单位”。一时间,大芬村名声大噪、风光无两,世界各地的订单雪片一样飞来。
时间进入新世纪后,大芬村已经有大约1200家画廊同时存在,它们都挤在几条街道上,油画工人达8000多人。2006年至2008年,大芬的油画年产量达到500万幅,其中80%到90%用于出口,而每年的出口额达到12亿元人民币。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作为大芬村油画主要市场的欧美地区经济衰退明显,历经多年辉煌的大芬村失去了最大的客户群,烈火烹油般的生意急速降温,订单锐减,被迫转型。
部分学者认为大芬村过于依赖复制,处在产业链的低端,呼吁调整发展模式,原创作品被视为大芬村重新崛起的出路。政府也通过在保障房分配和积分入户等政策上的倾斜鼓励转型,同时将大芬村油画市场从国外调整到国内。一夜之间,搞原创的人多了起来,但市场效果不如预期。
大芬村以复制名画发家,虽然过去十多年也出现了不少优秀的原创作品,然而外界对大芬村“流水线”作画的方式已经形成刻板印象,看到从大芬村中走出的原创画家时不免心存偏见,在市场上同样如此,如果消费者知道作者来自大芬村,画作可能就卖不上价,导致大芬村的原创画家不敢自报家门。最近几年,凭借不少优秀画家的不懈努力和苦心经营,人们对大芬村的原创作品才改观许多。
与电子或科技产品所经历的一样,大芬油画产业的转型也伴随着生产方式的转变,对质量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大芬的面貌也因此改变,过去摆满街头的西方的名师名作如今都消失了,代之以中国的水彩国画,以及中国艺术大师的作品。油画的工业化程度降低了,现在雇用10位画师的工作室都非常少。随着中国房地产业的繁荣,室内装潢需求大增,大芬的艺术产业从2010年又经历了明显的改善,直到2015年达到巅峰,成交量达到43亿元,比上一年增长了3.6%。现在很多人还选择将文化、旅游和互联网的融合作为大芬的未来前景,于是60%的画商开始涉足淘宝等电商渠道。如今,大芬村85%的生产都面向国内市场。
尽管转型之路尚不明确,但许多人依然坚定的认为大芬村不会倒下,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原副院长吴明娣教授便是其一。
吴教授认为,从1985年圆明园画家村开始,中国出现了自发聚集型的艺术区,中国艺术区的产生就是在村落里。当时圆明园就是在北京郊区,之后是我们熟悉的798艺术区,这两个艺术区引领中国艺术区两个不同的发展方向。但是圆明园的艺术家们后来迁徙到宋庄。798型、宋庄型都是在这个文化中心产生的,另外一些产生于深圳大芬村、厦门乌石浦、福建莆田……这些艺术区跟前面说的798型、宋庄型,最显著的都是艺术品的复制,不是打原创牌子,从艺术区诞生之初就奠定了产业基因或者艺术区的基因。它的基因是什么?它是由黄江这样的香港商人和追随者们建立的,以油画复制品生产为出发点,以低成本高回报为根本宗旨,一切的出发点就是经济、效益、商业回报。而宋庄、798等所有北京的艺术区在这一点上跟大芬、乌石浦、莆田、海沧是不一样的,他们高扬原创旗帜,所以大芬型艺术区和798型存在明显区别。两大类型,自发聚集型和开发艺术建设型。开发艺术建设型跟自发聚集型存在显著差异,前者缺乏原创动力,尽管有的成为城市地标或者城市名片,但是它跟大芬型、798型、海沧型是不一样的。
通过调研发现,产业规模最大、结构最合理、原生动力最为充沛的是深圳大芬。而大芬的驱动力就是商品化,就是我们被艺术家们垢病的商品化,甚至过去晚明兴起的苏州商品化。
大芬以及所有大芬村型艺术区的基因必须守护,这个功能定位如果丧失,大芬就不能称其为大芬,不能类同于798,它也不可能成为中央美术学院和所有高等美术学院的原创型艺术区,这个艺术区的最重要特点就是生产和制作,如果把这一点丢失了,这个艺术区自身的特色就丧失了。
所以,保有商品化驱动力的大芬村不会轻易倒下,不管转型之路如何艰难,买卖终归要做下去。有买有卖,这是大芬村存在下去的原动力;至于如何才能精准把握或引导消费需求,才是大芬村应该着重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