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秋色

老杨

最近的一次游览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是秋季。北京元大都遗址公园，是北京中轴线北延长线上最值得逛的郊野公园之一，那是一条长达9公里的带状公园，在奥运村南，横跨朝阳和海淀两个区，是人文和自然创意性有机融合的特色景区，看点逛点多多，一年四季景色迷人。对于我，它却不是景区，而是少年生活的一部分，是记忆着我成长的地方。那座元大都遗留下来的土城，已深凝在我生命的轨迹里难以抹去。

今天秋季的土城，实在太漂亮了，但在我的心里，它永远就是一座不知何处是头何处是尾的高低起伏的土丘、上下都长满荒树荒草的土丘。

留存至今的元大都土城是被明朝建城切割元大都城时甩弃的部分，是元大都城的北部，从南向北甩了5里，甩弃而未曾清除，就一直在原地戳立着，经历明朝16帝清朝入主中原后的10帝加上民国，居然谁都没想到过去动它，让它自生自灭，一段自屹立起来就没有砖瓦的夯土城墙，居然显出了那么顽强的生命力，它虽再也没有机会和条件再生为城却也没有自灭，到进入21世纪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高达十一二米。当然墙形是没有了，在七百年历史的烟云中漫漶成地道的土山，不知道的，以为它就是一座自然生成的短腿儿门形土山，且会纳闷这一带为什么会孤零零地耸起这座土山而且这座土山会是那么规整有形。我第一次接触它时就知道它叫土城，但不知道土城的含义。附近的老百姓，大人小孩都这么叫，从来未曾听说为什么会被这么叫。他们说了我也不懂。那时我就是个孩子，是还在玩泥巴天天在废弃了的野战军挖的战壕里摸爬滚打滚成泥猴回家讨打的孩子。我家的房东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我们是玩伴，他叫铁蛋，他父母叫他去北土城收房租他就拉上我做伴。那是个秋季，树叶不是草黄而是橙黄了。从东居民区也就是五道口东升乡那边初次奔土城走，感觉就是远。菜田、村落、玉米棒子红高梁穗殷殷实实的庄稼地，一一趟过去，到土城，就是高土丘乱林子了。这是我第一头到土城，土城林子里树叶酱色或高梁叶色的树没粗的，排得紧，乱枝乱冠纠缠在一起，从中穿越，总觉得有种凶险，有种神秘。好在我胆儿大。北土城是西东走向的土城，元大都最北端的土城垣，从西而东，在其上走得越深远，离今天概念上的中轴北延长线越近。不记得周围有什么成规模比较像模像样的建筑，人烟的标志就是不大点儿的小村儿，很简陋的房子。铁蛋是否收到了房租不知道，租他家房的那家留我们各吃了一碗面条。那不是我头一次蹭饭。有了碗面条垫底，同岁的铁蛋决定带我去看看稀罕。在西土城的一截断土崖上有一座碑，碑没觉得怎么高大，而且记忆里是很孤单的一座碑，连碑座也不记得有。铁蛋说这叫皇亭子。爬上皇亭子，他领我到碑下的一个塌洞前，让我探头往下看，神秘兮兮地说：你听！听到什么没有？我摇头，他说嗡嗡嗡嗡哗啦哗啦的声音！还把耳朵凑过去，侧歪着脑袋认真听。我不解，他说这底下是一口很深很深的井，井通着海眼，里面用铁链子锁着一条恶龙，嗡嗡声就是这条龙痛，忍不住喘气哼哼发出的声，哗啦哗啦，就是它动身子带出的铁练子响。我忍不住向洞又看了一眼，突然就觉得恐惧，突然就想远离那洞。洞通着锁着龙的海眼井，那井得多深？一不小心掉下去还能活吗？不被淹死也得被恶龙吃了啊！就是没淹死没被恶龙吃，你想爬还能爬得上来吗？碑下黑咕隆咚的那个洞越想越疹人越想越可怕。我居然还真的听到了嗡嗡嗡嗡的龙吟声，铁蛋看到我的恐惧和无奈很得意，他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到后来，少年成为遥远的过去时我才知道，铁蛋所说的皇亭子就是乾隆立的蓟门烟树碑，那块地儿就是乾隆认定的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蓟门烟树景的所在地。

自从知道有燕京八景，燕京八景中有蓟门烟树景，就觉得用“蓟门烟树”命名此地之景比用“蓟门飞雨”命名好，飞雨不常有，烟树时时在。说烟树是很有道理的，土城内外荒树甚多甚密，土城下小月河已是低洼的大沟，看不出有河的样子，模糊了河岸的河滩地上面也长满了荒树。沟树与山树连成一片，蓊郁成烟。与烟树相连的是广袤的庄稼地，不是老玉米就是高梁。杂树杂到什么程度，不懂树的真的不好说，只知它们是灌木类型，干比荆条灌丛中的灌木粗得多，但比未成材的乔木要细，是幼小乔木的粗细度，枝权蓬蓬勃勃无序地四处伸展，树树相勾相连，连成伞态，若想从其间过只能钻。立秋后的枣熟时节我常和伙伴到此来玩，那时我家已搬离了铁蛋家，爸爸分了房子，我也成了小学三四年级的学生。在那一带，众多的杂树中有一种树我是忘不了的，那就是酸枣树和枣树。土城上长酸枣，有果就能吃，青的略带点黄或红的比红时好吃。土城下的农家土坯房前种着几棵枣树，结的是白马牙枣，橄榄核形，又脆又甜。枣树淹在杂树林和庄稼地间，和农家小屋一样，不沿小土道走近了看不到。回想往事，觉得烟树就是这个样子，有雾气有烟岚时是烟树，无雾无烟岚自身也成烟。我印象里烟树就是秋景，看着一片一片一带一带一坨一坨的烟，很美，还是神秘玄炒的美。待读了乾隆皇帝的蓟门烟树诗觉得又不对了，清乾隆年时这里很可能是另一种样子。他游历过这里，所指烟树应是柳。他游后写的诗为：“苍茫树色望中浮，十里轻阴接蓟邱。垂柳依依村舍隐，新苗漠漠水田稠。青葱四合莺留语，空翠连天雁远游。南望帝京佳气绕，五云飞护凤凰楼。”他留在碑阴的题诗也说：“十里轻杨烟霭浮，蓟门指点认荒丘。青帘贳酒于伺少，黄土填人即渐稠。牵客未能留远别，听鹂谁解作清游。梵钟欲醒红尘梦，断续常飘云外楼。”十里轻杨，而不是十里轻扬，明确指的是柳，杨柳。诗中又用了黄鹂之典：两只黄鹂鸣翠柳，指的也是柳。分析，与小月河相通的土城护城河当时不仅在，水流清澈，而且岸边植柳，河绕土城，柳茂如烟，而种高梁玉米的地方那时应是水田。也就是说土城的荒芜度远不及我小时候看到的。小月河本是正儿八经的一条河，南起德胜门外关厢，沿昌平路向北，经马甸至清河镇汇入清河。这条河应在元代和明代都通连着护城河，德胜门外是明代的护城河，土城西土沟是元代大都城北段西部的护城河，清时此段护城河还未废为沟，柳轻河明的景色让乾隆爷看在眼里为之痴迷，又有废弃的土城关健德门，就借土关发挥，指土城关为史上蓟门，立了蓟门烟树碑。乾隆帝又不是考古学家，非得弄明白古蓟门在哪兒干吗？有个废城门有烟树景挺美这就足矣。乾隆爷可是喜欢柳的，何况还有个弄到宫里就被后宫嫔妃折腾死的情人柳姑娘呢，为柳姑娘在烟柳胜处定下燕京八景中之蓟门烟树位置以资纪念怀想不挺正常的吗！小月河在1985年疏浚整修了，而且土城护城河段鸟枪换炮，用石垒岸，皇亭子处完整了蓟门烟树碑，还建了古典型的几间房子，逐修建了城墙城台。有点画蛇添足。城是砖砌的，不过想到了人们已习惯了看砖城，又仅是处免费开放的小公园，那么认真干吗！碑与我记忆中的模样一样，碑台座却总也想不起小时候有还是没有。碑下的土城塌陷成坑很自然，但哪里会有井会有被锁的龙！井中锁龙的杜撰者不是铁蛋，而是他爷爷，他爷爷带他来玩，张冠李戴地在黄亭子讲了个故事给他听，他就又张冠李戴地在皇亭子讲给了我。他爷爷，那位身高体宽、声如洪钟的老爷子会讲很多故事，我第一听到的牡丹亭故事就是武式版的。老爷子姓武，铁蛋儿也姓武，这不是秘密噢。endprint

今天的土城，留给市民留给游客的印象和记忆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我喜欢它的秋色，土城旧遗址的林子灌丛好多不是红就是黄了，黄的是银杏，红的若不是黄枦，若不就是三叶或五叶枫。矮灌中有火炬树、爬山藤之类的也会变黄变褐变红。还有彩叶树，还有花坛花圃，五彩斑斕美不胜收。水映红叶黄叶之树最让我着迷。小月河或说是土城护城河不仅疏浚出一定宽度，水清亮亮的，能清晰地透水看到水面下漂浮的水草，河上还架了木桥、白色拱券石桥，两岸立汉白玉护栏，既是保护水面，也是保护游人，也丰富了水岸景观。凭栏望水，岸畔天空多丰盈水就有多丰盈，碧洗蓝天悠悠白云争相往水底钻，巨大的黄叶树冠红叶树冠还非要在水中整出一个孪生兄弟孪生姊妹来，岸上的彩衣与水中的彩衣一同炫舞，或温文尔雅，或娇羞柔媚，或奔放热烈。风起时，水皱色也皱，具象之形被揉碎，揉成斑斓的色条色块，如后现代、意象派画家的画一样，却不是他们那些画的干涩粗拙，而是满凝着清雅晶透的爽洁，是独创一派的水墨。河的一岸多仿古的建筑，青堂瓦舍雕梁画栋翠竹轻吟雕石耿立，间或有篱笆菜园，透些田园派的文人风骨，要么就是崇楼秀馆水阁廊榭，若不是背景的现代楼宇煞些风景，真觉就穿越进了古代名门望族家的秀水园林。河的土城这一边主要是林是花田是湿地。土城之土丘削减得厉害，林树也变了种似的，多乔木的粗干树，秀拔伟挺，与我记忆中的树不符。是移栽过来的？土坡铺了绿草坪，坡间辟了甬道，曲折逶迤，时不时的还可见小广场，典型的休闲园林貌。海淀区和朝阳区土城段，开设了众多小景区，如四海宾朋景区、海棠花溪景区、大都鼎盛景区、龙泽鱼跃景区、双都巡幸景区等等。游走其间，我们既可欣赏到秀丽迷人的自然风景，更可感受到浓郁的元文化元素。四海宾朋景区反映的是元代的中国是个对外开放的国家，世界各国纷纷前来朝拜，觐见、交流的特点。景区北侧的三个下沉式马面广场上有青花瓷器、箭与盾、铜墙铁壁雕塑，反映了元朝艺术、军事方面的成就。大都鼎盛景区有巨型组雕，十分震撼人心，组雕线条粗犷，忽必烈坐在大象驾的辇车上，载歌载舞的场面，群臣聚会的两翼壁雕都让人刻骨铭心。组雕旁还有长达80米的大型壁画。景区内设骏马、石羊、木亭等园林小品，整体感觉是气势恢弘，粗犷豪迈，颇具草原文化特点，有历史的凝重感。此处可称得上是魅力十足的露天博物馆。中轴线新旧连接线上的景区是元城新象，最东端有三角状的湿地，天然加人工，郊野公园的生态野趣亮点多多，美轮美奂。海棠花溪春天海棠花开时最美。9公里长的带状公园一次想游下来那只能说是健身，天天去泡天天去游，一次只去一两个景区景点那才是悦心健心。又不花钱，多去那里享受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