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白
我不可能只会爱你,我可能只会爱我自己;我可能会不只爱你,我可能只会不爱我自己。
林奕华,总有一种神奇的本事,叫作“我说什么都对”。
首先,重温一下原版童话《彼得·潘》的故事。彼得·潘是一个会飞的男孩,跟一群孤儿生活在“永无岛”(Neverland)上,这个岛的神奇之处在于,生活在这里的孩子永远不会长大。一天,彼得·潘闯进女孩温蒂的家,温蒂是一个普通但充满想象力、很会讲故事的姑娘,小飞侠就带她回到永无岛,做孤儿们的妈妈,每天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原版童话的结局是,温蒂摆脱了父母的刻板管教,在岛上度过了一段无人管束的时光,但很快开始想家。最终她选择离开永无岛,回到父母身边,于是魔力消失,她开始长大。而彼得·潘则一直留在岛上,时不时飞进寻常百姓家里,带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享受一下永无岛上的无拘无束。
以这个经典童话为素材,《小飞侠彼得·潘之机场无真爱》用一种成人童话的思路解读:彼得·潘对自由的追求可以看作一种逃避责任的借口。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彼得·潘症候群”,指心理和行为上未成熟的成年人,主要表现为逃避责任、自我中心主义、挫折耐受度低、频繁更换伴侣。但它一直没被归入心理学疾病的范畴,可能是这样的现代人太多了吧。
这个名词解释也很好地囊括了这部戏的两个主题:“成长”和“真爱”。剧中,林奕华打造了一个“彼得·潘男子天团”,就像《红楼梦》里的男公关队,一群长腿小哥哥,“温蒂”则变成在机场接机、送机的女粉丝。偶像们的航班延误,“彼得·潘男团”和“温蒂粉丝团”都滞留在机场,他们把误机变成一场狂欢,拍电影、谈恋爱、和失散已久的妈妈相认。
“机场”这个场景本身就充满戏剧性,“悲欢离合”、“等待”与“改变”,无论是关于爱情还是成长,都是故事发生的理想场域。“彼得·潘”跟“机场”的联系在于,当用飞机起飞隐喻长大,机场就变成了一个暂时的“永无岛”,在永无岛上不用长大,在等待误机的机场里暂不必去想落地以后的事。那,就尽情狂欢吧,像在每个暂时的避难所一样。
“欢场”是最早启发林奕华创作的概念,欢场中的人可以浪漫,也可以谈恋爱,但就是没有“爱”的能力。眼中只有当下的人,是无法维持一段长期亲密关系的。偏偏现代人的生活里处处皆欢场,“这时代机场太忙,小飞侠太多”。这也是为什么林奕华用“彼得·潘”和“机场”两个意象来讨论“真爱”。
在很多改编版《小飞侠》电影、小说里,温蒂和彼得·潘之间是有爱情的,他们最终不能在一起,是因为温蒂选择长大,而彼得·潘不愿停止飞翔。林奕华对彼得·潘的解读是:“不是因为能飞得更远而不断飞,而是害怕未来,不想和人建立关系,不想给自己不停下的理由。”
戏的尾声,广播里响起:“各位乘客请注意,搭乘大人国航空波音787班机前往大人国的旅客,现在是最后召集,请旅客温蒂达令小姐、彼得·潘先生尽快到H号登机口登机。”一定有人会像温蒂一样,离开“永无岛”,到登机口起飞,然后长大,但有人能够像彼得·潘,永远留在这,拒绝长大,拒绝起飞吗?
这部戏跟林奕华过去的作品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象征永无岛的机场,就如同《贾宝玉》中的大观园,给一群不想长大的人提供了栖身之地,再如宝黛、梁祝、彼得·潘与温蒂,都是内心极度浪漫化的人,都面临着终将无疾而终的爱情。
《西游记What is fantasy》中的那种热闹、狂喜,在《小飞侠》中也可以看到。但不同于《红楼梦》《梁祝的继承者》,《小飞侠》没有那么重,它是轻快明亮的,仿佛一群小孩在玩过家家,但闹劇落幕后往往留下极大的荒凉感。
在舞台效果方面,《小飞侠》同样保持了林奕华一贯的风格,歌舞元素占一定分量,灯光色彩魅而不惑、繁而不杂。
为了营造“机场”气,这部戏选用玻璃材质作背景,运用投影机投出夜景、星象,机场仿佛一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落,被隔绝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外,这群人自顾自地狂欢、痛苦,机场则兀自空旷着。有意思的是,这片玻璃背景有时映出演员的镜面投影,有时是黑色剪影,加上演员人数众多,他们仿佛是每个人被碎片化的侧面。
林奕华曾把人比作白纸,网络时代下人的成长过程就是自我撕碎,缺少完整的生命体验,更多的是散落在互联网上的心情碎片。
小飞侠爱飞,而我们怕飞,本质上都是对未知的恐惧。区别在于,我们真的可以永远留在机场吗?人一生里有很多改变发生的“期限”,比如生日,比如毕业,比如航班,终将到来,但在某个特定时间线之前,一定不来。由于对未知的恐惧,我们发明了生日party、毕业晚会,利用那个时间线到来前的一点点空间,撒欢儿地玩,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什么也做不了,反正那个日期要来的,反正它现在来不了。这跟误机是一回事吧?
化用一下台词,如果给的机票不是你想要的机位,还飞吗?如果给的机票永远不会是你想要的机位,又飞不飞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