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楠:一个来自伊犁河谷的男中音

2017-10-27 08:15李东海
新疆艺术 2017年1期
关键词:亚楠伊犁河谷长诗

□ 李东海

作家亚楠

亚楠比我小一岁,但他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就开始发表诗歌作品了,后来在《新疆日报·宝地副刊》上,他的散文诗与我的诗歌常常碰面,这让我开始注意他了。再后来,我发现亚楠写伊犁草原的散文诗,美得要命。现在,他已成为了全国最重要的散文诗作家之一了。因此,我一直就想为他的散文诗写一篇评论,可一直拖着,拖到了今天。时间有的时候非常的神奇:它冥冥之中的作祟,好像一定是有某种机缘的存在。我本来一直看好亚楠的散文诗,可在2014年的年末,我应亚楠之邀,在新疆最冷的冬天来到了那拉提的雪原,并幸运地听到了他朗诵的长诗《杭州》,这让我为之一震!第二天我就要来诗稿,反复地诵读。真没想到,亚楠在五十岁后诗情和才情会如此地勃发!接着我又读到了他的另外三组长诗:《潜水艇》《日常节奏》和《生命树》。这让我吃惊!我没法相信一个管着晚报的总编,能够在深夜,静下心来构思和写出如此美妙、深刻和宏大的长诗?这是亚楠吗?这是具有史诗性的实验啊!当我反复阅读他的这四首长诗后,我深深地感到亚楠有这四首长诗就已足矣。他甚至可以将以前所写的所有作品都付之一炬!

长诗的写作,犹如长篇小说。构思、酝酿、设计、驾驭等等的,难度很大。可是作为一向写散文诗的亚楠,一改旧习,能将一首首长诗,写得浑然天成,神采飞扬,这不能不说是亚楠才华横溢,水到渠成的结果。亚楠祖籍浙江,但他出生在伊犁河谷。他的诗情和咏唱,是一个伊犁河谷养育的标准的男中音:优雅、温和、情意绵绵,充满男性的温情主义。这些特征和品质,甚至渗透到了他的为人和工作中。

亚楠在五十岁后,想起了自己的祖籍杭州。对于杭州,亚楠由怀想到造访,由想象到回忆,由咀嚼到品赏。故乡的杭州已经不是一个梦,而是一股流淌在他血脉里的热血:澎湃着,燃烧着。在夜深人静的伊犁,键盘开始“哒哒地”响起,杭州,杭州就连成了一首200多行长诗的《杭州》:

那时,我在西湖泛舟

想象苏堤、白堤,以及由此

而拉长的幻影。显然,

我更喜欢孤山的孤,喜欢在那里吟出

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林逋

也把梅妻鹤子的超然烙在了

时间的天幕。而放鹤亭用寂静

诉说,用一只看不见的

手把满湖烟雨,一帘幽梦

聚集在浩渺的时空里。

这种从容和婉约,出自于一个伊犁河谷的中年诗人的笔端,像清澈的流水,像草原的清风。对于祖籍杭州的思念,诗人亚楠充满了深情,但没有悲伤。故乡虽然一帘幽梦,可伊犁河谷的天山和草原,又像春风一样温暖着诗人的心灵。诗人在杭州的西子湖畔看到和感到的是爱的温馨,是美丽爱情的一幅幅画面:

我看见,苏小小的清泪

是溪水摇曳的倒影,轻浮于

月光之上,荷香弥漫的整个季节

仿佛春天来临了,一只夜莺

在柳枝上歌唱爱情。

诗人沉静在爱的温馨里,由景生情,由景抒怀。杭州的湖光月影,荷花桂子像轻柔的恋曲涌入脑海:

呵,杭州!

你这东南形胜,有三秋桂子辉映十里

荷花。我曾在你的四季逗留

不论山色空蒙,抑或水光潋滟

的初秋——月色皎洁,

赏月的人怀揣梦想。而我,

一个远离故乡的人……向着大海

也把我的心弦轻轻摇荡

而我的根脉是一支长篙

是清风朗月所聚集的情怀,向着

生命的花朵盛开

莺歌燕舞,长亭外的杯盏

映入不眠之夜。所以我打开自己也是

这是一个人到中年的抒情方式,在缠绵的情话后面会有很强的形而上学的精神。由于人生思想的不断突围,在洗脑、控制、反叛、突围中,许多人会坚守人性固有的善和美丽。“为了让灵魂获得安宁/啊,风雨中的岳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精忠报国/只是掩埋了忠骨。但青山绿水间/忠佞的意义也昭示了/我行走的方向。”诗人亚楠在艰辛的人生跋涉中,有“岳坟的忠骨”做标,行走的方向不会在风雨中迷离和遗忘;灵魂会找到安宁的净土。这时,诗人的情怀与壮士的情怀合二为一。诗人可以轻装行走了:方向明确,道路以目,人生就是行走的过程:

所以,命运即是一次朝觐

缘于热爱,我用一缕红霞开启

用三秋桂子的清泪

唤醒沉睡的土地。都已经

把一帘幽梦置于笔端

但我还是听到了夜莺的呼吸,并且像

白沙堤的初春,桃花盛开了

那一树繁花胜景,那雨燕

已经等待了许久……

这是一首让诗人从2014年2月到8月连改四稿的长诗,可以想见,对于故乡的思念,让诗人费去了多少心力?亚楠的身上,弥散着太多的江南气息,就连他的口音,都有一种浓浓的浙江乡音,这是从血液里带来的东西,是骨子里的,无法褪去。但它却成全了伊犁河谷的亚楠:江南的才子气与西部的狂野性自然融合,让亚楠的诗歌走得更高和更远。

亚楠生活在伊犁河谷的伊宁,在向往祖籍江南的水乡后,也在洞悉着南海的波涛。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中国的周边,特别是南海海域,一些国家总是不断地挑起事端,制造麻烦,对我们中国的和平主义发展道路造成巨大的威胁。诗人的笔触,深入到海洋,深入到南海的海底,以800行56个诗节的长诗《潜水艇》来表达自己对于祖国领土的捍卫与爱。这是我看过李刚的《蓝水兵》后对于中国水兵及舰艇编队的最好讴歌:

1

那时,一条巨鲨用它的利齿啮食

水在不断涌动,时间正

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辽阔是一个伪命题,这源于

神话、信天翁,以及众多浮游生物

展开的所有翅膀

2

我相信传说的力量,并且

也以橄榄树屏蔽我内心的邪恶

只朝向天空,事实上,我以此为荣

的是:我的明亮也代表了

那些渴望幸福的人们

——《潜水艇》

在今天,“和平与发展”依然是世界的主题和大趋势。但局部战乱和非和平因素仍然存在。特别是以日本为首的“非和平噪音”一直笼罩着南海。所以“和平的橄榄树”与“邪恶的黑鲨”一直在对峙和较量。当黑鲨“张开血盆的大口”,虽然我们“也以橄榄树屏蔽我内心的邪恶”,但我们不会坐以待毙,因为我们的明亮,“代表了那些渴望幸福的人们”;当“鲨鱼回到了黑色梦中”,海鸥会在风起云涌的海面“用飓风拉开/黎明前最后的夜幕”,诗人似乎是一位海军将领,坐镇指挥着我们的“潜水艇”,在南海捍卫着我们的海域。诗人告诫我们在和平的梦里,依然有战争的阴影。“就这样继续朝前走吧/大海扬起它的飞沫……这寂静中的/狂澜已经不可避免”。是的,我们中国的发展是和平主义的发展,一切企图阻挠我们发展的阴谋,都将大白于天下。我们会继续远航,潜水艇在前方为我们开路。

包容万物,也吞噬生命

……这恒久的律动是海之韵

开启的乐园。并拥有

激荡风云的伟力

诗人在大海面前是浪漫的,也是机智的。大海的伟力与大海的韵律有着密切的关联,诗人发现了这一奥秘,也揭示了这一奥秘。“水手们翘望海岸线/以及杜鹃鸟的啼鸣”,美好的爱情,祥和的世界是每个人的渴望,更是水手的渴望。善良的人们是不会用战争去破坏他人美好的家园。中国的大圣孔子有句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中国人民的安康,需要一个和平建设的时代。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新中国的一代领袖毛泽东的名言。所以诗人在精神上是严阵以待的,在诗学的表达上,更是文学和艺术的:

但大海并不平静。浊浪翻滚

暗流涌动的海洋充满了

惶恐。一群蓝鲨游弋在记忆中

它嗜血的本性等待

黑夜降临。也把厮杀推向

无法抗拒的深渊

而人类正在等待黎明,显然也

以缓慢的脚步呼唤和平

谁能想到,一个身居新疆伊犁河谷的诗人,会用“海洋”作纸,以“潜水艇”作笔,在我们的南海,激荡起伏地写下800行的长诗呢?诗人是什么?诗人就是吃着平民的饭食,操着国王心的那个人。在离海洋最远的新疆伊犁河谷,诗人亚楠,像一个诗歌王国里的国王。无论是疾驰,还是缓行,诗人都游刃有余。诗歌的语言,像飞上天空的海鸥,舒展地飘着。当然,诗人对于海底的凶险,海岸上的迷雾,也是尽收眼底的。大白鲨的游弋,海狮的逃遁,女妖的歌唱,都在表演一场海域的“游戏”:

大白鲨在深海游弋

它孤独的脸带着利刃,和惊悸

海狮夺路而逃

但女妖在岩石上歌唱

她的伎俩我已经看穿,并且也

做好了充分准备

这是一首长诗啊,一首800行的长诗!它写了我们的海防;写了捍卫我们海域的“潜水艇”;写了保卫我们的水兵,也写了我们爱好和平的中国人民。《潜水艇》是一首了不起的长诗:它丰富的想象,开阔的视野,开、张、起、合的结构,娓娓道来的语言,像海风吹拂着我的内心。这是诗人亚楠的大手笔,我们从以上些许的诗节中,就可看到这种大气豪迈的底蕴。对于如此的长诗,没有相当的功力和自信,是难以驾驭的。记得在新疆很早有周涛写过2000行的长诗《山岳山岳,丛林丛林》,在当时威震诗坛。那么,亚楠2014年6月发表在《钟山》的这首长诗,也会在今天诗歌的天空放射出夺目的光彩。

亚楠的长诗,在2014年成为了他创作的亮点。为了打磨诗歌的利剑,亚楠开始进军我们的“日常生活”,对于我们熟悉而又陌生的“眼前”进行扫描。500行的《日常节奏》被亚楠说成是“对于日常所见的记录”。在这日常生活的记录中,亚楠既注意到形而下的生活,又观察着形而上的思想。

紫苜蓿花开的时候

情绪饱满,仿佛春汛已经到来

漫过堤岸进入我的视野。

从南方回来的鸟,有些陌生

是啊,春天到了!苜蓿花开了,燕子飞回了北方,树叶像久违的兄妹。大自然的春回,让万物复苏,百花争艳。春天就是生机盎然的时节,是一年之计收获与否的时节。我们日常的生活,我们生活的节奏,都从春天开始。无论是梦中的喃喃自语,还是久违的等待,春天来了,美丽的生命,开始了朝气蓬勃的气象:

在伊犁,其实我都看见了

丰润的情感就像河谷充沛的水系,

在鸟声中醒来,这歌唱

穿过云端又骤然回到心里。

没有风,水静谧的样子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

诗人的伊犁,是河水流淌的地方,也是爱情收获的地方。丰润的情感,像伊犁河的春水,向西流去。鸟语和花香,成为恋人温馨的气息,在大地飘散。美,是祥和与宁静的春风。诗人的诗句,在伊犁河谷回荡,祝福的心愿,在伊犁大草原上驻足。茫茫的草原,浩荡的河流,巍巍的高山,让伊犁河谷的“日常生活的节奏”,带有了诗情和画意。

一只喜鹊在枝头,多么安静啊

仿佛神的降临。那时候

大地贫瘠,水也是安静的

在时光中流淌,然后

把一地乡愁留给了自己

一只枝头的喜鹊,让诗人看到了生活的安详和幸福。所以,“那时候/大地贫瘠,水也是安静的/在时光中流淌,然后/把一地乡愁留给了自己”。还有什么不能抗拒和等待的呢?就是大地贫瘠的年代,“黑夜就要过去了”,小草都卯足了劲,向着光明成长起来。但诗人对于现实的审视和思考,是冷静和深刻的。日常生活中的那些“黑暗”,也会让诗人恐惧和悲悯:

········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黑暗,不敢

在夜雨淅沥的梦中喊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我的遗忘来自迟暮

那些河水涌起的涟漪,以及

迄今我依然无法想象的恐惧和悲悯,

就像一缕风,如影随形

若即若离……

人生的起落沉浮,利益的纠缠冲突,情感的依托背离,都成为我们生活“日常节奏”的主要音符。我们无法摆脱,只有合力抗争和坚守。人情冷暖,是非曲直,柴米油盐,哪个不是我们生活的味道?用每个人的热情去温暖别人,我们要在“日常的生活”里传递爱和温暖。亚楠是个温情主义者,在他的诗里,在他的生活和工作里,这种“温情主义”不断扩张,成为伊犁河谷的一道亮色。在这首诗的33节,也就是最后的一节,亚楠语出惊人地说到:

昨天,我在河边看见一群乌鸦

落入林中。黑压压的,啼鸣涌进寒潮

仿佛我也到了冰凉的世界。

不过,我喜欢乌鸦黑亮的羽毛

以及它们与人类和谐共处的那分诚意。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是乌鸦

的同类……要是在冬天,

白茫茫的雪原上,这些黑色精灵

向我发出邀请,我也会用

同样的方式邀请它们。

对于乌鸦的赞许,这是亚楠区别于许多诗人的地方,也是他“温情主义”贯彻到底的表征。诗歌与我何为?不就是表达心意,唱响博爱的歌喉吗?以偏见和预设,来看待事物、人和生活,都是失败的。诗人的正见和温情,会让读者大开眼界。而“白茫茫的雪原上,这些黑色精灵/向我发出邀请,我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邀请它们。”亚楠的《日常节奏》就是这样,他不像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也不像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整个的意识流,在大地流淌,让你不知昨天与今天的时序。亚楠在逻辑上的演进,结构上的设计,意象的提炼,日常生活内容的铺排,像个老练的工程师。

《生命树》是我要解读的最后一首长诗。《生命树》有500行之长,39个诗节,是亚楠的倾心之作。亚楠的这首诗,是在杨炼的《诺日朗》的暗暗感召下写出的。亚楠的《生命树》,会是杨炼《诺日朗》中的苍鹰吗?大沙漠中的方尖碑与伊犁河谷的“生命树”,都有着繁殖和兴旺的夙愿,也像我们的华表,张扬着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精神。这又让我想起了艾略特的《荒原》和《四个四重奏》。亚楠先前写过文学评论,在课堂讲过美学,又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对于艾略特《荒原》和《四个四重奏》,亚楠自然是有实验野心和冒险心理的。但亚楠做的很出色,像《生命树》的25节:

马兰花盛开的时候,我

回到了草原

阳光如此妩媚,仿佛一只手

把清风揽于怀中

而湿地上群鸟斑驳的

翅膀不断侵入

密密匝匝若涌动的潮汐

攒动在我的视线里

都是它们澎湃的激情

这是一种轻柔的慢板,将美丽的时空,转入草原。马兰花盛开着,妩媚的阳光,铺洒在所有生命的怀里。万物和谐,天、地、人同命。亚楠的诗歌语言在长诗的结构中,日益圆润。诗歌的节与节之间,随和紧凑。再看《生命树》的最后一节即39节:

风从岩石上掠过的

声音犹如闪电

在夜空,这金蛇吐着信子

大地在它的视线里

沉湎。有时也会骤然醒来若

惊弓之鸟

没有疼痛,或者也没有

一次受伤的记忆

水还在大地上静静

流淌。冬天就要来了

我知道,在这个夜晚其实

你什么也没看见

一年四季,从春到冬是一个轮回,也是生命代谢和轮回的时序。没有什么能够背离和反抗。中国人国学思想的根,就是“天道、地道和人道”。道即规律,大道在天,道法自然,这是生命的铁律。亚楠的“生命树”,也是道法自然。由于篇幅原因,我不能再过多地解读长诗《生命树》了。

总之,亚楠是以写散文诗成名的,也是散文诗给了他写长诗的技巧和叙述能力。当然在他获得“内功”的同时,散文诗也给了他许多的“戕害”,特别是长诗在情绪上缺少跌宕起伏的波澜,散文语言的大量存留,都自觉不自觉地伤害他长诗的精致和紧凑。但这都无法影响我对亚楠长诗的赞赏和欣喜。在诗歌面前,所有附着在诗歌本质以外的色彩,都毫无意义。所有的雕饰,都会“雨打风吹去”。所以我说亚楠的长诗,是新疆最好的长诗之一,也是新疆诗人在近年里的巨大飞跃。一个男中音悠扬的牧歌,从伊犁河谷,传到了新疆的天山南北,陶醉着聆听它的人们。

(本文图片由蒋建斌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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