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斯的黄昏

2017-10-26 15:30傅博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7年9期
关键词:骆驼

作者简介:

傅博,武汉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武汉作家》《芳草》《芳草·潮》上发表过短篇小说。其中《城里的猫》被收入《2010中国短篇小说年选》(广东省出版集团花城出版社)。2017年春,短篇小说《清明时节雨》参加中国文化基金会主办的“清明主题征文手机摄影有奖大赛”获二等奖。

1

老鳏夫张达观参团游大西北,最远一站将是喀纳斯。呵呵,再往前滑一脚呀,可就到哈萨克斯坦了!

这个退休的体育教师似乎没有别的爱好,他只是喜欢四处走走——去远方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去异地体验不一样的生活。他一直认为,幸福一半在温馨的家里,另一半在遥远的路上。之前,先是忙上班,后是忙带孙子,瞅着五颜六色的地图,他只能心驰神往。现在好了,孙子上国际学校,不需他接送照料,他回到了江城。呵呵,彻底翻身了,完全解放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再说,六十四的人,不趁热赶早,再过几年就是想去也动不了,还能让人抬着走南闯北?他有紧迫感,时不我待呀!眼下有的是力气,先去尽可能远一些的地方吧。

么地方呢?亡妻当年就是唱着《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嫁给他的,他俩曾多么渴望行走新疆啊!于是,他参与了这次大西北之行。

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在旅途中邂逅一称心如意的女子,能和自己携手走在黄昏里。“瓶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住”,可能好友牛江的妻子将这一信息外露了,“张帅哥要去新疆找老伴”成了这几天江滩晨练的老哥老嫂子们的热门话题。

张达观为人坦诚,行事从不掖着藏着。有人问起,他只笑笑点点头。这有什么可隐瞒的?正当追求嘛,又不是什么坏事丑事!

怎样才是称心如意?了解张达观的人都知道,首先,那女的要长得清爽。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挑麦子?可不是。他的妻子美貌贤惠,当年是远近闻名的画中人,坚守着这样的标高,那是必须的!

唉,不堪回首——就在儿子蹦蹦跳跳进小学那年,一场车祸,爱妻香消玉殒了。为集中精力培养儿子照料孙子,张达观一直没有续弦。如今,儿子在深圳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但除了春节,很少回来。

儿子媳妇倒是相当孝顺的,但“幼是夫妻老是伴”,孝顺只是幸福生活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汉江之滨三室两厅两卫的房子,怎么不应该多一个能应声、能暖心的人呢?漫漫冬夜里,孤零零地守在空荡荡的24层楼上,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难熬的事情啊。张达观下了决心,尽快寻找另一半。

虽然同事朋友常有推荐,自己也不时到婚介所转悠转悠,但极少发现能让他动心的。偶尔有还算看得上眼的,但一落座就吊起眉毛瞪起眼睛问房产、存折、甚至谁管钱……这哪里是谈恋爱?分明是做买卖。听着,听着,真是像吞了只苍蝇。还有一次,一位资深美女约他夜会,他欣然前往。找到指定的门牌号码,嘿,竟然是麦德龙超市的入口。美人脸上笑容甜腻腻的,请他推着半人高的购物车帮忙打年货。还有更滑稽的哩,她的第二句话竟然是:“帅哥哥,不好意思唦,我忘了带钱包咧!”……

牛江曾劝过他:“不要太挑外表啦,美貌能当吃还是能管喝?做那事情,熄了灯不都是一样的?”

张达观坚持自己的标准。买双袜子还要择一择花色品种哩,选人生伴侣岂能抓到篮子就是菜?肯定得有看相,拿时髦的话说,就是得有颜值。不入眼,怎么能入心呢?

你挑人家,人家也不是个萝卜,还能不挑你?张达观有一点不能被认识过的美女们接受,那就是他预告的——每年将有近一半的时间会在外面颠。这怎么可以?她们的绝大部分时间只乐于宅在家里或藏在室内。作为美女,呵护容颜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必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外出?那也必不可少——偶然在风和日丽时逛逛公园,经常在季节更换前光顾大商场。那五彩缤纷的服装区呀,则是她们流连忘返,可以泡上几个小时的地方!一听到“东奔西走”“餐风露宿”“风鬟雾鬓”这些词语就花容失色,她们甚至怀疑张达观精神有毛病。

于是,张达观改变了努力的方向与途径,到旅途上去寻找!

张达观认为,旅途上,而且是在遥远艰难的旅途上结识的女人,至少应该没有这方面的障碍,而且尚未深入接觸,就与他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爱好!

漫漫旅途中,总会有奇迹发生的。老张坚信这一点。

哪会有这样简单的事呢,又不是到河边去捡一块石头?然而,猫在家里,天上绝对掉不下来田螺姑娘的。老张还坚信,天道酬勤,这世界上不会有白花的气力!

主意一定,马上行动。老友牛江和他结伴而行。儿子也打来电话,说:“老爸,这回呀,您无论如何要给我找个后妈!成功了,我们仨回武汉来为您大操大办……”

这是一趟铁路部门经营的“夕阳红幸福和谐号”旅游专列。老张知道,乘专列外出旅游是“三省一遗憾”。三省:省钱、省心、省事。一遗憾:遗憾没自由。唉,甘蔗哪有两头甜的?反正已经超过了追求自由的年龄阶段了。再说,把老头老太太限制在一处,耳鬓厮磨,岂不更容易成就好事?

中午11点发车,导游小唐怕老人家们在屋里磨叽误了车,8点不到就猴急猴急地把大家给催来了。

2号候车厅里,人头攒动,一看就知道,全是“夕阳红”的队伍!老张眯起眼睛四下打量,心里凉了半截——没有一个能入法眼的。嘿,好不容易过来一位身材苗条、衣着光鲜、发式新潮点的,可等她一走近,妈呀,脸像刷上白漆的老丝瓜,浓墨重彩描过的杏核眼一眨巴,那颧骨上白粉子只往扁平的胸前掉哩……张达观立马掉过头去——惨不忍睹!

即使是有,也不一定是单身,何况没有?呵呵,开局不利!

牛江的妻子车站相送。临行前,黏着牛江扯扯领子,牵牵衣襟,叮嘱再三,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别在这里秀恩爱!”老张心里嘀咕着,在一旁显得好不落寞。

总算可以检票了。导游命令大家把“乘车证”挂在脖子上。老张有了说话的机会,他戏谑道:“呵呵,把狗牌挂上!”

到车厢里了,大家忙着找自己的铺位。儿子要买房子,牛江出来旅游是能省一个是一个,他少掏了四百块,定的上铺;老张不缺钱,但嫌下铺大家会挤过来坐影响他休息,他定的中铺。把拉杆箱搁在行李架上,张达观坐在靠窗的折叠凳子上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一个黑不溜秋人高马大的女子,把硕大的帆布箱往行李架上猛地一推,把双肩包狠狠地往张达观对面的下铺上一扔:“斑马的,总算找到了!”

没说的,她是下铺的临时主人。张达观倒吸了一口凉气:“美的没盼来,还来了个这丑的‘黑高大!今天起早了,倒霉!倒了大霉!”

黑高大一屁股塌在铺上,铺板还嘎嘎地响了一阵子。她皱着眉打量着四周,似乎觉得在这里安营扎寨使她很掉价,就像孔雀落在鸡窝里。她脸上本来就不平整,这一皱眉,更显得沟壑纵横。

一个身材匀称的女人拖着行李箱过来了。她身着一袭黑色连衣裙,显得随性优雅。她捏着“乘车证”,仔细地看着钉在车窗边的标识,对身后的胖女人说:“找到了,找到了!我在这边。刘凤,你在对面。”可她一低头,发现铺上已经堆占了一庞然大物。

被称作刘凤的女人把沉重的包包重重地撂到对面下铺上,大口喘起气来。她也觉得奇怪,催促她的同伴:“把东西放下来呀,林雅洁!”

名唤作林雅洁的女人再看看手中的乘车证,又瞅瞅歪坐着皱着眉的黑高大,站在那里像犯了错误被叫到办公室来的小女生。

林雅洁的到来,使老张眼睛一亮,心里似乎被不重不轻地撞击了一下。他多么希望对面的下铺是属于她的啊!

最近,张达观看了一本有关经济的书,里面在谈投资布局的方向时有个比喻——第三眼美人。他记得很清楚。有些美女只能看一眼或两眼,张达观认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就属于看了三眼还喜欢的极品。然而,此时还不能容他静静地品评。因为有冲突尚须解决。

刘凤对黑高大开口了:“喂,美女,你搞错了吧,这是她的铺!”边说边指着不知所措的林雅洁。

黑高大把眼睛一闭,索性倒在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呵呵……我搞错了?真是信了你的邪!本姑娘是4号,你识数不?”

真是一个好兆头!老张一听,心里突突地跳起来——果然将有美人相伴!他以打抱不平的姿态挺身而出:“仔细看看您的乘车证。这里不是4号,是14号!”

黑高大有些慌了,睁大眼睛,扭头一望床铺标识,抓起双肩包,拔腿就跑,找她的4号去了。

林雅洁谢了张达观,那笑容就像冬日的阳光。

林雅洁的行李箱,她提都提不动,哪里还能举上行李架?张达观站起来,帮她放上去了。刚才黑高大的箱子还横在这里,林雅洁的只能一半落在架子上,一半压在黑高大的帆布箱子上。

黑高大又来了,她要查看她的东西。一见箱子被压,就猜到是谁的了。她仿佛抓住了一个把柄,唾沫横飞地嚷起来:“谁的东西压了我的箱子?搞邪了!跟老子拿下去!快!”

林雅洁忙站起来。她没见过这阵势,她想息事宁人,准备把箱子取下来。可她那娇弱的胳膊,如何能拿得动?

又是张达观出面了:“箱子,是我放的。么样?把我们这里的位置占了,你抖什么狠?你的东西,必须搬到4号那边去!”黑高大见眼前的男人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而且怒目圆睁,不会是省油的灯。她收敛了气焰,取下箱子,小声骂骂咧咧地撤退了。

这些,为张达观接近林雅洁铺平了道路。

单从长相而论,林雅洁是张达观心目中久久寻觅的女神。老张希望林雅洁是单身。

不管怎样,美好的旅行即将开始!

2

车开了。速度不快,一路上而且好像见车就要让行。列车员是个中年嫂子,她不急不躁,安慰大家:“有什么着急的?老年人了,又不赶着上班,又不急着奶孩子,出来就要悠着点。不过,这车呀,就是这样,不管怎么停多么慢,保证能正点到达滴……”

老年人几乎都有午睡的习惯,这不,车厢里鼾声一片了。

张达观心潮起伏,他睡不着。林雅洁睡着了,鼻息均匀;刘凤也睡着了,嘴巴高高撅起打着唿哨。老张打量着林雅洁,估计她六十不到。而这年龄信息如果不是她眼角的鱼尾纹是无法泄露的。她头上有少許白发,但没染,自然卷曲,似乎有淡淡的芳香。黑色蕾丝的连衣裙,使得她的皮肤显得非常白皙。虽没有戴任何首饰,但一只欧米伽的腕表未能掩盖她的经济实力。文静,雅致。估计是一知识女性。

张达观寻思:她有没有丈夫呢?无男人陪伴,既可能是男人无法抽身随行护花,也可能是无男人可带,孀居或独身。究竟有没有丈夫?不得而知。又停车了,老张无事,他抽出一张纸条,裁成两截,一截写着“有”,一截写着“无”。分别揉成团,扔在茶几上,拈起一团——是个吉兆——“无”!是个无丈夫的人!

下午,雅洁去卫生间了。没想到刘凤竟主动和牛江搭上话了。

“谢谢你的同伴。不然,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哩。……她很脆弱,没经过什么事情,刚刚离了婚,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

刚刚离了婚?张达观的心跳得像兔子蹦。

怎么和她搭上话呢?老张告诫自己:“欲速则不达……得慢慢寻找机会。”

3

大西北之行的第一站是宁夏中卫。

沙坡头,腾格里大沙漠靠近黄河的边缘。要坐索道上去。大家排着队等着下来的车厢转个身重飞上去。牛江排在最前面,别看他人胖,却是个急性子。张达观第二,他认为和牛江坐一辆是最合适的。刘凤第三,林雅洁第四。林雅洁衣服上轻快而有趣的小碎花展现了生动多彩的色调,张达观觉得分外柔和、清爽。

车厢其实是一把敞开着的双人椅,吱吱嘎嘎挂在索道上。人坐在上面,兜着风,两条腿垂吊在半空中晃悠着哩。

快轮到他们了。刘凤突然往前一挤,插在牛江和张达观之间。一节车厢到跟前,刘凤拽着牛江上去了,工作人员呼的一声关上门插上销,车厢腾空而起。牛江不知所措,刘凤得意地格格笑了,她裹着杏黄纱巾的头靠上了牛江的肩膀。

又来了一辆,张达观扶林雅洁先上。自己呢?他曾有过极短暂的迟疑,但还是大步往上一跨。双人椅贴着沙丘飞升,脚下滑沙年轻人的尖叫不时爆发着。透过稀疏的柳条,黄河静静地在身旁画了一道波光粼粼的弧线。

林雅洁第一次乘索道。除了电梯,她还没有这么高地俯瞰大地。她虽然很兴奋,但伴着上升,她有些犯晕了。轻轻闭上了眼睛。

林雅洁想,如果和王朗在一起,王朗一定会故作轻松地调侃她:有这么夸张的吗?有这么娇嫩吗?你看,这前面的后面的,不都有女人?人家不怕,你凭什么要怕?

没想到张达观却是如此的一番开导:“刚开始是有些不适应的。过一会儿就好了。别怕!你睁开眼睛,不要盯着脚下,要眺望远方。看右边,黄河流入山的那边,苍鹰在蓝天上盘旋;再看左边,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的沙漠,那是王维吟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地方……”

林雅洁的心静下来了。她感激张达观,她为此行有这么好的旅伴而深感欣慰。

“您真会开导人!谢谢。我好多了!”

“信口胡诌,有什么值得谢的?”张达观抓住这次机会,开始了初步的攻势,“我听说您的事情了。您要想开些。您很优秀。真的!不要老沉溺在过去,要享受当下的快乐,要迎接未来的幸福。我也是失去伴侣的人……”

林雅洁当然清楚后面还要说些什么,她脸红了,急忙打断张达观的话:“您不要说了……我很感谢您……我没有沉溺在过去,我在当下也没有什么快乐,我更不愿意去设想未来。我的心死了,我只想以后一个人静静地过日子,一个人!……安静,安宁,是我最需要的……”

说着,两行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既然如此,张达观只好打住。他压住了心头翻腾的潮水。

两人都没有再讲话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张达观知道,现在时机不成熟,或者说是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他有持久战的思想准备。无论什么样的“恋”都得两情相悦,来不得半点勉强。他平静下来,把目光投向前方。这时,他才真正看到了沙滩下的黄河那么的美,它清澈的水流弯曲着向远方流淌,沿岸的柳树随风轻轻抖动着枝条,在河面上,照着自己的倩影……

张达观在林雅洁的左边。就在她扭头看大沙漠的时候,她很近地看到了张达观的脸。这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虽然两鬓已经花白,但仍然俊朗。突然,她心跳加速了,这张脸怎么似曾见过?怎么如此熟悉?猛然,她意识到了,虽然王朗是个圆脸,张达观是个长脸,远看毫无相似之处,但他俩的眼睛鼻子嘴巴却长得几乎完全一样,亲兄弟之间大概也只能如此吧?

王朗,这个负心的人,这个林雅洁极力想忘掉的人,又被勾起来,又浮现在林雅洁的心头。

王朗当年追林雅洁可算是一段传奇。林雅洁的父亲当时是这个区的领导,林雅洁高中毕业就安排在王朗上班的厂里当播音员。雅洁声音甜美,一走出播音室,更是像一朵娇羞的花。王朗是搞政宣的,曾抽调到区里给林雅洁的父亲写材料,深受林父的赏识。一次厂里的春节联欢会上,素来低调的林雅洁被办公室的姐妹们推上舞台,没有任何准备,但她的一曲《吐鲁番的葡萄熟了》赢得了满堂喝彩,台下的王朗虽然比林雅洁小几岁,但决定追她。一天一封情书,林雅洁的芳心被俘获了。

结婚后,王朗被推荐上了大学,林雅洁去了区图书馆。不久,林雅洁的父亲病故。王朗虽然调进区政府,但只是在一副局长的位置上停滞不前。他们有一个女儿,是个学霸,靠过硬的考试进了荷兰一所顶级的生命工程大学。在那里工作,成家。

林雅洁在工作上兢兢业业,但没有任何社交,到退休也只是个科级副主任。退休后,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努力为王朗营造一个宁静舒适的港湾。但她太热衷于养生了,凡事都得从书架上翻出相关书籍寻求点理论根据。

别的清规戒律王朗可以听凭林雅洁去严格遵守,但性事上,他可不愿意任林雅洁引经据典横加干涉。王朗这方面能力很强,隔两天就得云雨一番。但林雅洁说,五十以上的男人最多半月才能有一次,不然,是对身体极大的摧残。她为了王朗的健康,在小房间里另给自己撑了张折叠床。

日子一久,就开始出现裂痕了。可林雅洁仍在不知不觉之中。

半年前,王朗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负责主持操办的同学带了个姓徐的表妹来帮忙。这个女人虽然年近半百,但只允许大家喊她小徐。小徐风韵犹存,而且显得年轻有活力。这天大家很放松,喝了不少酒。小徐有好酒量,几大杯就灌醉了王朗。她看中了王朗的健壮倜傥,特别是副局长的官衔。

王朗醉成一团泥,被小徐扶进了一个套间。小徐陪了他整整一宿。

第二天一大早,王朗被小徐的哭闹声惊醒。小徐说她这可怜的新寡被欺侮了,她没脸见人,她活不下去。王朗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唉,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小徐虽然很强硬,但强硬被温柔娇弱包裹着,她的哭诉,让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心生怜悯。最后,她直接摊牌:若想息事宁人,王朗的第一步必须离婚……

捱了两个多月,王朗正式向林雅洁提出离婚。如晴天霹雳,林雅洁躺在床上三天没吃东西。她约女儿语音聊天。想女儿能阻止事态的恶化。没想到女儿也正在签署离婚協议,女儿说:“婚姻维持不下去,就该让它了断吧。这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不然,就像两个不会游泳的人在水里拉扯,只会促进更快的下沉……您离了婚更自由。如果愿意,可以到北欧来,和我在一起……”

离婚后的日子太寂寞了,林雅洁去老年大学报了个歌唱班。她去得较晚,负责接待的老师说没有座位了。恰好有人退学。刘凤正坐在那个退学的座位旁边,于是,她们成了同座,刘凤很热情开朗,不久她们成了好友。

刘凤也是单身。她有过丈夫,但性格不合,被她赶走了。刘凤的开朗大度对林雅洁帮助很大,可以说,刘凤让林雅洁看到了友情的重要性,看到了生活不全然是冷色和灰色,还有暖色和亮色。

刘凤说:“走,出去转一转,驱散一下晦气,换换心情……”于是,她们才有了这大西北之行。

……

前面吊椅落地了,刘凤格格的笑声把林雅洁拉回了沙坡头。

刘凤下来了,她一把拽下了牛江。牛江一个趔趄,在沙地上打了个滚,刘凤趁势压在他的身上,往牛江脖子里灌沙。

林雅洁轻声说:“不像话。太过分了!”

张达观说:“呵呵,没什么的。他们都需要放松一下……”

4

在景区停车场,半小时前就到了该发车的时间,可仍有一个位置空着。大家议论纷纷,导游小唐急得团团转。不守时,是老年团的常事,但这次也太离谱了。又过了近10分钟,那位衣着如五彩鹦鹉的花大姐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车了。她提着一个大蛇皮袋子,里面装着彩色围巾,袋口被花花绿绿撑得翻开了。刚才义愤填膺的斥责被悄无声息代替,车开了。

刚刚开出停车场,花大姐就与人吵起来。那人是黑高大。原来黑高大坐在她的里面,也买了不少土特产,挤占了她的座位。

花大姐一边把蛇皮袋子往黑高大那边压,一边嚷道:“坐个位置也要占便宜,看把我挤到哪里去了?”

黑高大不示弱:“各人坐各人的位置。这有个什么便宜可占的?”

花大姐一下站起来,指着黑高大的鼻子尖:“拿人家的一块馕不给钱,不要脸!走到哪里你都要占人家的便宜……”

黑高大脸更黑了:“谁说我没给钱?谁说我没给钱?我从不做那缺德的事情!”

花大姐嘿嘿一笑:“当然没给。我亲眼看到的。谁能证明你给了?谁能证明你给了?”

没想到,坐在张达观前排的林雅洁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我能证明她给钱了!……那位大姐……给了钱!”

花大姐转过头,她的矛头对准了林雅洁:“这事可就奇了怪。你,你在哪里看到的?”

张达观看到林雅洁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从椅子的靠背上,甚至感到了她在打哆嗦。便一下子站起身来大声把火力引过来:“喂,那位美女!你迟到了近四十分钟,耽误了大家的宝贵时间,你还好意思发飙?唐导出发前就约法三章——迟到一分钟罚款10元。你,你快掏钱吧!”

张达观正义凛然,车上立马响起了应和的声音。

要中老年妇女掏钱,那等于是割她的肉。花大姐偃旗息鼓了。

林雅洁靠在椅背上,微微地喘着气。她责备自己太冲动了。其实,她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害怕了,因为她并不知道黑高大买馕是否给了钱。当花大姐把矛头对准她的时候,她头脑中一片空白,喉咙发干,腿脚像风中的树叶似的颤抖着,她甚至准备撤回自己的证明,向花大姐道歉。她一直生活在图书馆、机关大院那些安安静静的环境里,没见过这等硝烟弥漫的场合,从未与人有过争辩,更没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中把她作为攻击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她从未说过谎。就在这紧要关头,张达观给她解了围。

车在荒野中风驰电掣。车上的人都累了,没有人讲话。林雅洁闭着眼,但她的思绪非常活跃。

她第一次在关键的场合得到了援助与呵护,她第一次感到有个男人呵护是多么的必要。她想,如果换了王朗,他会不会公开支持自己?

回到旅游专列。张达观和刘凤都觉得今天的事情好不奇怪——他们一直和林雅洁在一起,整个行程中从没有在卖馕的摊点边有过逗留,而且在他们的心目中,林雅洁是个胆小谨慎的人,她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出头露面?

张达观问:“雅洁,今天是怎么回事?”

刘凤问:“你在哪里见过她买馕的?我们么样不晓得?”

林雅洁说:“我今天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谢谢张哥!不是您,差一点惹大祸了。我确实不知道她买馕的事,但我只想到要救她……”

“救她?”

“被人当众指责,她还要在这个团队里面呆七八天呐。这叫她怎么能过得下去?要是换了我,我肯定得去死。”

“她如果真的拿人家的馕没给钱呢?”刘凤问。

“一块馕10元钱。你想,有多大的事情呢?她即使没给钱,但她已经认识到那是‘缺德的事情,这就够了。任何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的,我们应该给她重获自尊的机会。”

林雅洁掉转头问张达观:“你,为什么要引火烧身?”

张达观说:“我信任你。当时,我凭直觉,你的做法应该是对的。事实上,我的估计没有错。”

一股暖流荡漾在林雅洁的心间,被人呵护,被人信任是幸福的……

5

勾画着浑圆弧线的鸣沙山成了一面金色的背景画,一队骆驼在山的半腰优雅地踱着方步。第一匹骆驼被工作人员老秦牵着,上面是老牛。接下来的驮着刘凤、老张,林雅洁在最后边。因为最后的那匹骆驼挂着一个叮咚作响的驼铃,她喜欢,特意点着要骑它。

今天的林雅洁圆领白衬衫搭配黑色长裤,沙漠里的风吹得她衣袖飘飘,显得格外素净优雅。她紧紧地握着骆驼脖子上隆起的一根铁抓手,两脚踏在镫子上,可惜镫子吊得偏低,林雅洁并没有踏踩得很落实,不过,驼队行进得很缓慢。一匹匹骆驼嘴角挂着白沫,睫毛高挑,半眯着眼,仿佛在悠闲信步。骆驼一脚踏下去,在沙里面往往还要滑动一下,人骑在上面,只有轻度的摇晃。林雅洁想,不会有危险的。

张达观是个有心人,他在上骆驼前就问过为什么只给少数骆驼挂驼铃?老秦告诉他:“沙漠里,两种骆驼挂驼铃:一种是胆小的,驼铃声能给它壮胆;一種是队伍最后的,驼铃的声响说明它还跟着队伍,没跑丢。当然,也有既胆小又是落在最后的挂驼铃……”

林雅洁骑的骆驼挂着铃铛,恰好是因为它既胆小又落在最后。

没想到这里的天是这样的蓝,蓝得像被打磨后又被冲洗过的蓝宝石;没想到这里的云是这样的白,白得像刚采摘后又被漂洗过的白棉花团!

沙坡头的沙是金黄色的,这里的沙是赭黄色的。“究竟是哪种沙更美?”林雅洁在心里比较着,难分高下,各有各的美妙之处,“这种比较有什么意义?”林雅洁笑着摇了摇头。

蓝天,白云,黄沙,绿色的芦苇,银色的月牙泉,棕色的骆驼队,大自然调配着色彩,让所有的游客心旷神怡。林雅洁被美景吸引住了,她很想腾出一只手,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她没有,但手没有像刚坐上去那样握得紧紧的了。

快到终点了,大约只有一两百米的路程。驼队的右前方有一女子张开双臂,撑起一鲜红的纱巾,作出蝴蝶飞翔的姿态,很显然,是在模仿着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中化蝶的造型,一男子在她对面半蹲着,给她拍照。这个女人就是黑高大。

林雅洁觉得大红蝴蝶飞翔在漫漫黄沙之中确实很美,她又想掏出手机来。她万万没想到,她骑的这匹骆驼被这高擎着的红绸块吓着了,它奔跑起来,不顾鼻子被驼队的绳子套着。它一腾跃,没有半点防范的林雅洁被吓呆了,她双手松开,脚也离开了镫子。身子一歪,她掉下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张达观用了从鞍马上下来的动作,一下跳到林雅洁骑的那匹骆驼跟前,他伸出双臂,接住了快落地的林雅洁。那骆驼的蹄子踩在张达观的脚趾头上。如果不是张达观顶替,骆驼蹄下踩的就只能是林雅洁了。

黑高大黢黑的脸被吓得煞白,仿佛刷上了石灰。她哆哆嗦嗦地:“对不起,对不起!……”

骆驼队停下住了,老秦慌忙赶过来。惊魂未定的林雅洁安慰大家:“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先走吧。只有一点路,我不上骆驼了。让我走走吧……”

黑高大扶着林雅洁。张达观对大家说:“游客还等着骆驼哩。你们先走,我陪林雅洁。”说着,从黑高大手里接过林雅洁,说:“你还是去照你的美美照吧,我来搀扶她!”

只剩下张达观和林雅洁。

林雅洁被张达观搀着,她觉得张达观的双手很有力,然而,并不像刚才黑高大那样老虎钳子般紧紧地把自己给挟持着,张达观的有力的手很软和,使她很舒服。

林雅洁想,自己在未来的生活中不正是需要一双这样的手牵扶着自己吗?之前总以为王朗会牵着自己走在黄昏里。然而,王朗变心了,我还坚守着什么呢?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中闪现,她鼓励自己:“勇敢地迈出这一步吧,张达观是值得自己信赖的人。”

林雅洁站住了,她认真地对张达观说:“老张,我想通了,我愿意跟你一起生活……”

张达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转机,他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谢谢你……雅洁……我会让你幸福的,我要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6

隆隆的列车朝新疆北屯驶去。去喀纳斯须得在那里转乘大巴。

车程漫长,聊天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刘凤斜靠在铺上。牛江坐在她的脚头。牛江擅长讲荤段子,这回有了用武之地。讲到高潮处,一个个前仰后合。刘凤的脚趾头从被子里探出了,轻一下重一下地挠着老牛的屁股。牛江也是个敏感的人,他哪能接受不到这一信息?说实话,他的老伴很疼他,生活上照顾得无微不至,之前总是走到哪里跟到哪,不是最近美尼尔氏综合症刚刚痊愈,嫌大西北太遥远,她肯定会是这节车厢里最活跃的女人——而且没有之一。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无微不至的关怀往往给人黏得太紧的钳制感,时间一长,死死被箍着,那向往自由的念头便油然而生了。这回陪张达观外出旅游,牛江有了被放风的畅快。他也有过艳遇的期待,但没想到竟然来得如此的快捷。他脸色潮红,心潮起伏,连段子都说得有些顛三倒四了。

雅洁在一旁听着,说到露骨处,她没有了笑容,还微微皱起了眉,与在铺上笑得如鲤鱼打挺的刘凤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雅洁不喜欢听荤段子。她先是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但她仍然照顾着大家的面子和情绪,她不动声色,悄悄地离开铺位,走过长长的过道,来到两节车厢的接头处。她站在门窗前,望着外面忽闪而过的村舍荒野。远处的风车排成行阵,在暮色中悠悠地摇着巨大的臂膀……

张达观跟上去了。

林雅洁感觉到身后有人,她回过头来。一见是张达观,浅浅一笑。

总得找点儿什么说说。林雅洁开了口:“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七八天了。游了喀纳斯,专列就要开始踏上返程了。下一站是?”

“呵呵,就像昨天才离开武汉的……”张达观先是应和,然后稍微考虑一下,说,“吐鲁番吧?对,吐鲁番!”

听到吐鲁番,林雅洁脑海里又叠印起当年演唱《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后王朗追她的一幕幕。她咬咬牙,摇摇头,想使劲忘掉这些,但那熟悉优美的旋律仍在心头挥之不去。她说:“我一直很期待去吐鲁番的……”

张达观突然激动起来了:“我也是!当年,孩子他妈就是唱着《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嫁给我的……”张达观很快打住了——此时此刻怎么能掀开这一页呢?这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张达观非常后悔,他恨不得掴自己一耳光。

张达观哪里知道,不能用通常认识来评判林雅洁。这不,被深深感动了的林雅洁说:“你的妻子真的很幸运,难得你如此一往情深……”

张达观听得出,话中没有半点指责揶揄的成分,他释然了。

在深深的感激之中,他突然想起来要送给林雅洁的两样东西。

他说:“雅洁,我送你一样东西,你肯定喜欢。”张达观用手握着,手背朝上,递过去。

递过去之前,张达观稍微踌躇了一下——“如果她拒绝呢?”然而,很快,他下了决心。

林雅洁不知道是什么,她不敢接受。张达观抓起林雅洁的手,把一件东西轻轻放在她的手心。林雅洁感觉到是一个有棱有角的硬物件,很小巧的。在张达观手里握了一段时间,那物件很温暖的。

林雅洁摊开一看,是一只钥匙扣,亮晶晶的金属环上吊着一只木雕小骆驼。

好眼熟!很快,林雅洁想起来了,在鸣沙山景区的一个小摊点上,她曾一下子爱上这玩意儿,托着端详,爱不释手。但太贵了,得100元哩,不就是一钥匙扣吗?犹豫了一小会儿,她轻轻地放回原处。

没想到,张达观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他知道,如果当时掏钱买了送给林雅洁,她肯定是不会接受的。他准备另找机会买一只,另找机会送给她。

在停车场候车,刘凤拉着林雅洁找洗手间去了,张达观背着手在大巴前后转悠。来了一位卖工艺品的大叔,他灰头土脸的,篮子里竟有这样的骆驼钥匙扣!张达观拈起一只仔细端详——和林雅洁刚才心仪的那个一模一样!身边没有任何人,真是个好机会!

张达观将食指套入金属环中,旋转着,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这,多少钱?”

大叔笑得很憨厚:“10元。”

张达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钱?您再说一遍!”

大叔不笑了:“10元。没开高价哩。”

张达观喜出望外,他忙掏出10元钱,把那木雕骆驼小心地放在贴胸的口袋里。老驴友们曾反复告诫他:“在景点买东西,要砍价。先砍去三分之二再说。”这次张达观没有砍,他的预算是100元:再说,面对这么淳朴的大叔,他也下不了手……

列车在夜色中前行,车身轻轻地摇晃着。林雅洁捧着张达观送的小礼物,她没有推辞,浑身被幸福的暖流环绕着。她只是轻声地埋怨:“这东西贼贵的,你怎么怎么舍得掏钱?”

张达观问:“你猜猜,我花了多少钱?”

林雅洁白了他一眼:“我问过的。100元!”

张达观呵呵一笑,说:“你那100元哪,可以买10串哩!”

林雅洁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的诧异基于两点:一、小骆驼的售价竟然这么低廉;二、张达观没有谎报高价来向自己示好……

林雅洁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谢意。没想到张达观又拿出一个小东西送到林雅洁的眼前——一块小小的鹅卵石。

“为你捡的!在月牙泉旁边。”

林雅洁很快把小骆驼放在荷包里,用双手捧起小石子——扁圆形,带着尘土,不是很光滑的那一种。但她很喜欢。“为你捡的”,有这话就够了。

张达观提醒她:“你再仔细看看,上面有你的名字哩!”

借着过道的灯光,林雅洁看到那咖啡色的石面上有白色的条纹。再一细看,线条交叉着,拼接成一个显而易见的“吉”字。

林雅洁细细瞅着:“哪有我的名字?不过,能有一个‘吉字也是很难得的。”

“是你的名字!这石头躺在月牙泉的右边。”张达观用手点了三点水,说,“这不就是一个‘洁吗?”

林雅洁微微一笑:“难得你如此细心……”

到就寝时间,过道的灯悄然熄灭了。他俩仍站在那里,数着车窗外缓缓移动的闪烁的星星……

7

列车到北屯,一群人蜂拥上大巴。虽是6:00发车,但星星还眨着眼睛,没有打算从深蓝而冷清的天幕上隐退。

一路逶迤而行,下午3点,大巴终于停在了喀纳斯景区的大门。下车等在路边,骄阳似火,这里仿佛仍在盛夏。

喀纳斯,什么意思?有的导游说是“峡谷中的湖”;有的导游说是“王者之水”……呵呵,千里迢迢到阿尔泰来,不就是要瞻仰亲近这密林中的高山湖泊吗?

游人太多,等候摆渡车就花了一个半小时。未入景区,就被这里浓郁的异域风情迷住了。远山上,松树苍翠、桦树金黄,黄绿相间,有了蔚蓝的天做背景,真像高悬着色彩艳丽的挂毯;溪流边,毡房画着浑圆的弧线、小木屋耸着高高的尖顶,仿佛展现着童话世界……

候车时,导游交代:景区很大,今天主要安排船游喀纳斯湖,然后再乘摆渡车返回,途中依次下车游神仙湾、卧龙湾;今晚宿景区附近的贾登峪。明天再上景区的最高点——观鱼亭,下山后,可自行安排。

指着对面山峰那从丛林下来的的小道,张达观对林雅洁说:“明天我们就从那条小路下观鱼亭,然后沿着喀纳斯湖步行,这样可以細细地深入地观赏这里的湖光山色。说不定还能看到水怪哩……我带上照相机,给你多拍几张照片。回武汉后,做一套挂历……”

林雅洁推了张达观一把:“照片可以照几张。挂历就免了吧——老太婆了……”

喀纳斯的第一天的游程是晚上9点结束的。火红的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站在宾馆的门廊边,还能感受到它灼人的温度。就天色而论,这在武汉只是接近黄昏。

刘凤林雅洁住104,牛江张达观住103。

张达观正准备洗漱,老牛从外面慌慌张张进来了,他说:“刘凤要到我们房间来看球赛。你,去她们房里陪陪林雅洁。”

张达观虽然是体育教师,但对球赛向来无太大的兴趣。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去了104。

林雅洁哼着歌,在清理着明天上山需要的东西。

张达观坐了一会儿,想返回103拿茶杯。但103的门被反锁了,又敲又喊,没人开门。张达观这才恍然大悟。

老张只好又回到104。就这么短的时间里,雅洁接到一个电话。

她一反娴雅和矜持。情绪非常激动,而且抽抽噎噎,泪光点点。

张达观预感林雅洁遇到了大坏事。他首先想到必须挺身而出,救林雅洁于苦难之中。他急切地问:“怎么啦?你快说……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哩!”

林雅洁摇摇头。她停止了哭泣,把一切告诉了张达观。

原来电话是王朗打来的。

王朗一向认为自己身体很棒,每次的体检都以工作太忙而推掉,对林雅洁的劝告置若罔闻。最近的一次例行体检中,他被新欢逼着去了,没想到查出了肝癌,而且是晚期!

当天,那位温柔体贴的女人就席卷了王朗室内的金银细软,走了!王朗没有思想准备,乱了方寸,绝望中只想到了林雅洁,一电话就打到了喀纳斯。

如五雷轰顶的林雅洁,此时对王朗的恨不见了,消失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此时只有怜爱与同情。毕竟是几乎牵手一生的人哪!她当即作出决定——乘飞机尽快回武汉。

更震惊的是张达观。一个电话击碎了刚刚开启的美好行程。

喀纳斯虽然是最远的,但不是此次大西北的最后一站。专列返程中,还有吐鲁番——那曾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算了,以后再专程前往吧……眼下已是秋季,并非葡萄熟了的时候……他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陪林雅洁回武汉去!这漫漫的长途中,脆弱的林雅洁需要他照顾。至于到了武汉又该怎样,车到山前必有路——张达观不愿意提前设想。

他爱这个女人,就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女人做她任何想做的事情。

导游小唐和旅店的老板娘很快约来了出租车,一位哈萨克小伙子送他们去机场。

牛江、刘凤、黑高大也来送他俩。黑高大给了林雅洁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那是她丈夫的,他会开车到武汉机场去迎接他们。

出租车门开了,司机大眼睛高鼻梁,笑容灿烂。他用普通话说:“我叫阿米尔。很高兴为你们服务……”

落日的余晖斜射着,给蓝色的晴空轻抹上一层淡紫。

阿米尔系上安全带,把耳语似的音响扭大了。里面播放的是《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热瓦普的繁响中,女歌手正在吟唱着“长长的蔓儿,在心头缠绕……”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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