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行者 在永昌府的流连

2017-10-24 21:13何新文李雨霖
云南画报 2017年8期
关键词:津渡永昌保山

何新文+李雨霖

保山地处云南西部边陲,与缅甸接壤,这里是云南开发最早的地区之一,公元69年就设立了永昌郡,经永昌到緬甸,是古代西南丝绸之路的一部分,从西汉开始,永昌就具有了国际交通枢纽的地位。公元1639年暮春时节,51岁的徐霞客选择了保山,游历四个月,写下了五万多字的游记,让保山的历史更加丰满起来。

西南第一桥

我的路线和当年徐霞客一模一样,从永平县的杉阳镇出发,走上了鼎鼎大名的博南古道。2000多年来,这段道路没有什么变化,就连地名都没有变。“汉德广,开不宾。渡博南,越兰津。渡兰沧,为他人”。这首东汉永平12年(公元69年)所作的歌谣中,博南山、兰津渡、澜沧江就在我的眼前。在古老的歌谣里,兰津渡就已经成为蜀身毒道上的要冲。直到滇缅公路上的功果桥修通,这里都是唯一的渡口。

澜沧江上,古老的霁虹桥已然消失于视野,但历史依然健在。曾几何时,霁虹桥孤独而苍凉地横在江面上,桥头的石屋和摩崖石刻见证了岁月沧桑。我记得保山一侧的桥头有一个拴铁链的铁柱,被称为“万年桩”,形状像个蘑菇,顶上被摸得光滑如镜。巨大的桥墩和那些依旧缠在岩石上的铁索,500多年的风霜仍不能使它们锈蚀,长长地拖入江中,隐没而去。

其实那时候引人注目的不是桥,而是桥头石壁上壮观的摩崖石刻。那是七八十米高的崖壁,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布满了文字。“西南第一桥”“沧水飞虹”“壁立万仞”“金齿咽喉”“天南玉尺”……还有20多首诗词,大的字有2米见方,小的也是数十厘米,字体有隶、草、楷多种,这些还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还有多少呢。这就是历史,两千多年关于兰津渡、霁虹桥或者蜀身毒道的历史。

当年徐霞客在走过霁虹桥头时,他记载了“然兰津之歌,汉明帝时已著闻,而不始于武侯也。固知迤西咽喉,千百载不能改也。余时过桥急,不及入叩桥东武侯祠,犹登桥西台间之阁,以西崖尤峻,为罗岷之麓也。于是出巩关,循罗岷之崖,南向随江而上。”

即便因社会变迁,当年的“西南第一桥”已然被藏于高峡平湖之下,现代化的三座桥梁取而代之,昔日平坡驿站却仍古风依然。古老的青瓦石屋鳞次栉比,徐霞客的身影一定走过村后那条光滑的石板路,留意过那些深刻的马蹄印。不过,令他印象更为深刻的,则是梯云路上宛如世外桃源般的盆地——水寨。

入滇第一胜

从霁虹桥到水寨,海拔约从澜沧江边垂直上升9百米以上,这短短五百米的高程,仅由一条蜿蜒狭窄的石板路相连接,形同天路,称为“五百级石梯直插云天”的梯云路。路如梯,每一级石蹬不知道是被时光打磨还是流水侵蚀都变得光滑无比,让人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而下面的江总如一条线。无比光滑的每一级石蹬之上几乎都赫然裸露着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各形蹄痕,越是坡陡路滑的地方,蹄痕就越深,最深的竟有13厘米。这是无数马蹄经过一个又一个世纪的不懈跋涉完成的举世罕见的奇异石刻,这些蹄窝记载着古道的岁月风霜和曾经拥有的繁忙与辉煌。

当年走遍中国的徐霞客也如我一般视梯云路为畏途,唯艰难而已。水寨被徐霞客封为云南第一胜景,徐霞客说:“二里,涉涧而南,盘南峰之腋而西。一里,透峡西出,则其内平洼一围,下坠如城,四山回合于其上,底圆整如镜,得良畴数千亩,村庐错落,鸡犬桑麻,但有灵气……武陵桃源,王官盘谷,皆所不及也矣,此当为入滇第一胜。” 他刚刚度过了澜沧江,又从梯云路爬上来,正是饥寒交迫、疲惫不堪的时候,忽然得到水寨人民友好的接待,可能还吃了美味的黄焖鸡,感慨在所难免……博南山、兰津渡、梯云路,这一路因气候原因,处处有草木荒凉之感,唯有到了水寨,山水忽然变了模样,青葱绿树环绕,如练碧水奔流,才进入永昌府便得见此山此景,谁不会感慨万千呢?

细雨中,水寨街头的行人撑着雨伞,在石板路上缓缓而行,活生生一幅水墨画。几百年过去了,尽管新的建筑物在“底圆如镜”的水寨盆地已经铺陈开来,但几百年前那个徐霞客眼中的水寨,模样依然没变。老水寨街子紧靠山麓,村口的山坡上立有石碑,上书“入滇第一胜”几个大字,以纪念那位伟大的旅行者在此留下的足迹。石碑旁边,一棵高大的古树郁郁葱葱,从枝叶间落下的水滴,流入旁边的古井。据说水寨之名,源于“瑞寨”,每年雨季,这里常有绚丽多姿的七色彩虹出现,瑞祥之气弥漫,古语“水”“瑞”同音,天长日久,瑞寨变成了水寨。由于海拔较高,雨量远比地处干热河谷的平坡更为充沛,山涧溪流从丛林中奔涌而来,再从梯云路口奔腾而下,直泄澜沧江,水寨之名也果然名副其实。

古月照今尘

告别水寨,从罗岷山的另一面逶迤而下,就进入了保山坝子。这个澜沧江以西最大的坝子,是一个辽阔富饶的地方,创造过璀璨的哀牢文化。古道从山上下来,如水银泻地一般,沿着一条条沟箐,进入了人烟稠密的一个个集镇:板桥、金鸡、河图……最后汇集到永昌府(保山城)。

我们只是匆忙的旅人,而徐霞客却足足在永昌府停留了一个月之多。期间,他反反复复数次以永昌府为中心,往来于周边地区游历考察,路过的村寨难以计数,路线也迂回曲折。尽管从《徐霞客游记》中我们依然能清楚地捕捉到他游踪的蛛丝马迹,但岁月变迁又使这些蛛丝马迹变得扑朔迷离,若非时间充裕,很多路线我们完全无法跟上徐霞客的脚步逐一领略,他是当年的“神行太保”,兴之所至,步步入景。

在今日隆阳区境内,徐霞客一共在不同时间至少朝六个方向进行了游历考察。第一次,他从保山城出发,经沙河、石花洞、冷水箐、蒲漂、盘蛇谷,跨过怒江,攀登高黎贡山到达蒲满哨、分水关、新安哨等地,抵达了腾冲。第二次,徐霞客从哀牢寺、他用脚步丈量金井、沈家庄、天生桥、落水洞,到达丙麻;第三次,他寻访龙王塘、板桥、金鸡等处。第四次,他在九龙池、太保山、玛瑙山、卧佛寺、芒宽等这些地方踏勘。那时候的保山,阡陌纵横,沃野百里,人文鼎盛。他几乎没有一天闲着,永昌的一切令他着迷,和当地人广交朋友,与名士马元中、刘北有相识。在太保山玉皇阁会真楼对弈闲谈,写下游记中诸多名篇。他似乎并不按照计划旅行,却又有严密的时间表,来来往往于永昌各地,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本地人一样。

当年徐霞客走过的板桥、金鸡,今天依然是全云南古迹保留最完整的地区之一,板桥青龙街甚至可称得上是百年云南的活化石。街道上石板路被几个世代走过的鞋底磨得锃亮,一色的老字号店铺挂着新招牌卖着旧手艺,顶上的青瓦长满荒草,穿对襟衫的老人闲坐茶馆,点燃火石,抽起旱烟……如果有一部老电影需要取景,青龙街就是无需加工的时代道具。

今天,我们的旅行已经碎片化,很难再有人——尤其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旅行者,再难用徐霞客这样绝对好奇与细致入微的观察来体验自己的旅程。他在永昌系统性探索与发现的密集足迹,直到今天仍无人超越。以至于时光荏苒,令隆阳区太多的精彩,散落入历史的迷城之中而不为人所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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