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许方霄 郭之东
轻轻推开两扇古式的大门,一股古典气息扑面而来。室内的一切布置都古色古香,展示柜里摆放着从古至今各种与中医药相关的工具。在走廊稍等片刻后,一位满脸笑容、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把患者送出诊室外,紧接着又略带抱歉地对记者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说话的这位就是本期的主人公——国际知名抑郁症和成瘾医学专家、北京世健联合医学科学研究院院长、首都医科大学临床心理学系副主任陶然。谈吐风趣、心胸开阔的性格也许就是他虽已年逾五十,却完全看不出年纪的原因吧。采访中,陶然讲述了自己“弃西从中”的故事、目前从事的工作以及对人生的那份执着。
记者:陶主任,您好!据了解,您出身于中医世家,但您大学读的专业却是西医。难道浓厚的中医氛围对您的求学方向没产生影响?
陶然:我的祖父和父母都是中医,而我的童年也是在医院中度过的。从我有记忆起,就喜欢在医院的药橱子那儿玩,但不是因为我对中医有天生的喜爱,而是因为药橱子里有好吃的。那时候穷,没有钱买零食,药橱子里面的很多中药,像酸枣仁、山楂片、茅根等都是甜甜的,趁着大家不注意,我就偷偷地溜到药橱子那儿,摸上点中药当零食吃。我也成为医院的“名人”——经常可以看到我被家人连哄带骂地往外撵。药橱子上的字也是我最早认识的一批字。
不可否认,中医对我影响很深,但可能人都有逆反心理——因为家人都是中医,我就想成为西医,甚至在上大学以后,对中医有一种莫名的偏见。我在上世纪80年代还曾经写过文章,批判中医是不科学的医学。
记者:正如您所说的,您是地道的西医出身,但在工作了20多年之后,您却作出了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决定——一心钻研中医。“弃西从中”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陶然:从大学毕业后我一直从事内科工作,但从2005年开始,我基本上就把西医给抛弃了。因为在当了20多年的西医之后,回头总结时,我突然发现西医治不好病。我接触的西医内科疾病,除了肺炎、细菌性的疾病还能用抗生素治好以外,没有一个能治好的病,特别是代谢性疾病,根本就无能为力。比如,高血压、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等都需要终生服药,痛风永远治不好。想到这些,我每天都感觉很内疚。
我始终认为,与其没有生活质量地活着,还不如尝试新的治疗方法,既然西医治不好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那就是西医理论有问题了,一种方法不行就换另一种方法,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在这条路上走不通却不去反思。就像放疗、化疗的结局就是死亡,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只能说明中国人还是缺乏敢于创新的勇气。
在不断探索中,我发觉还是中医理论最伟大,比如《黄帝内经》,真可谓是天人之作。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先进的仪器,但它对生命的概括却使人很震撼。这一切都对我产生了极大的触动,也指引着我一步一步走向中医领域。
记者:您最初的研究方向是治疗抑郁症,但随后却转而攻克代谢疾病,并首先在国际上提出“抑郁症是一种代谢性疾病”。对于您的这一发现,国际上评价其为杰出的创新。这种转变是由于机缘巧合还是您有意识地跨领域发展?
▲陶然与英国泰晤士报记者合影留念
陶然:以前给病人看病,首先是看他是否具备抑郁症的三大核心症状:情绪低落、不感兴趣、运动迟滞,如果患者再存在一些附加症状,按照世界标准,就基本上可以判断为抑郁症了。以往对抑郁患者的治疗方法很简单,就是在服用抗抑郁药的基础上再加以心理干预,从来不会化验身体其他指标,也没有医院会化验这些。最多是因为担心患者服用抗抑郁药后会影响白细胞才要求化验,但这种情况也很少。
▲陶然(左三)与俄罗斯青少年心理康复医院负责人进行学术交流
说起将目光转向研究代谢性疾病,还得从一次偶然的发现开始。大概是在11年前,我带着研究生做一个关于抑郁症患者的研究课题,当时我对抑郁症患者的关注点还主要集中在大脑,研究的重点也是如核磁、CT这些和世界接轨的现代化技术。但因为我兼顾着内科,所以在给抑郁症患者治疗的同时,我会有意识地给患者安排做体检,没想到看似与抑郁没有太大关系的检查却令我大吃一惊——化验结果显示,每个抑郁症患者都有代谢问题,他们要么血糖异常,要么尿酸异常或者同型半胱氨酸异常。14岁以上的抑郁症患者95%都有代谢问题。看着这些化验结果,我感觉很奇怪:那么多代谢问题,为什么国内甚至国际上都视而不见,居然没有任何研究!为了查清原因,我便开始集中精力研究抑郁症与代谢之间的关系。
记者:是所有的抑郁症都和代谢有关吗?
陶然:我认为,抑郁症可以分为两类,90%为代谢性抑郁,10%为创伤性抑郁。代谢性抑郁是代谢在前,抑郁在后,所有代谢性抑郁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先有代谢性问题,比如,大便干燥、大便稀或不成形等。而创伤性抑郁一定是抑郁在前,代谢在后。比如汶川地震没发生之前,所有人生活得很好,但地震这个应急性事件的到来,使一些人失去父母或儿女。在刺激之下,家属首先是不能吃饭,连水都不想喝。几天不吃不喝,立刻就引起代谢异常。
其实,所有的代谢病都是一个机制,只是看细胞代谢所处的阶段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早期是蛋白质、矿物质代谢异常,中期脂质代谢异常,晚期是糖代谢异常,再往后就是癌症突变。如今,中国的抑郁症患者已有9000多万人,其中大部分患者的病因都和代谢有关。我相信,如果当前环境这样持续下去,国内的抑郁症患者数量会越来越多。
记者:也许和您善于反思有关,您总是能够提出新奇的观点。除了您提到的抑郁和代谢有关外,“网络成瘾是一种疾病”也是您最早提出来的。
陶然:我曾在一本书里看过,判断一种行为是否属于疾病,必须同时具备两个条件:第一,社会功能丧失或部分丧失;第二,给自己或者他人带来痛苦。有网瘾的孩子,为了上网逃学,这不是社会功能受损吗?他们玩得很高兴,但是父母却因此而感觉很痛苦,这完全符合疾病的定义,当时我就笃定,网瘾绝对是一种疾病。
但当“网络成瘾是一种疾病”的观点提出之后,却遭受国内很多人的反对,他们认为网瘾就是孩子贪玩,根本不是疾病。但令我感到欣慰的是,8年之后,这个观点被正式作为国际诊断标准。就像帕金森病是由帕金森提出、美尼尔综合征是美尼尔提出的一样,这个标准在国际上命名为“陶氏标准”,这也是唯一一个由华人提出,并被世界认可的关于疾病诊断标准。
记者:既然网瘾是一种疾病,那您认为造成这种疾病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陶然:我认为,网络成瘾与抑郁症有着相似的地方。不论焦虑、抑郁还是强迫,核心都是恐惧,网络成瘾根源也是恐惧的结果。目前在我国大约有20%的青少年出现了青春抑郁的情况。孩子对家长的高期待、高要求的恐惧,对父母感到内疚的恐惧。这些压力让孩子产生了厌学的情绪,而厌学就是孩子产生网瘾的开始。一旦接触到网络,通过网络游戏、论坛等感受到虚拟世界带来的理解、奖励、甚至被人崇拜的荣耀感,就会逐渐对其产生依赖并最终形成网瘾。
祖先说过,“恐伤肾”、“肾乃先天之本”及“肾主脑”。“先天”两个字又可以理解为本能的、本源的、潜意识的。我发现,几乎每个中国人的潜意识里都有3个“劣根”—— 贪财、怕死、要面子,甚至可以这样说,这几个“劣根性”是融入中国文化里面的。无论在什么场合,中国人内心总有一种恐惧,怕没钱、怕死亡、怕没面子,一句话,所有的心理疾病都来源于恐惧。
记者:自提出网络成瘾之后,您也总结出了一套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帮助了很多网络成瘾的青少年摆脱了网瘾。对于很多有网瘾困扰但尚未被治愈的家庭,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陶然:目前,国际对青少年教育的最好方法就是满足他们在成长中的心理需求和感情需要,但在国内,许多家长一味地注重孩子的学业发展,忽略了对孩子的情感投入。我认为,还是应该多与孩子沟通、交流,不要对孩子随意指责、强迫他们去做不喜欢的事情。但需注意的是,也不能矫枉过正,为了减轻照顾孩子的压力就让孩子过早地接触电脑、iPad等电子产品,因为这些“电子保姆”只会让孩子对电子产品产生依赖,让孩子产生“游戏脑”,导致孩子在现实生活中不能进行正常的人际交流,甚至产生自卑心理。
▲陶然(右二)在俄罗斯心理康复中心的父母学堂做如何对网络成瘾青少年进行家庭干预
▲陶然(右一)进行国际交流
此外,孩子玩游戏的时间不能过长,如果每天玩游戏的时间超过4小时,用大量的时间反复刺激这条通路,就会让青少年形成网瘾。如果网络成瘾,就得进行5~6个月的专业治疗。
记者:您曾在北京军区总医院就职多年,像这样一家三甲医院,无论是环境还是名气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但您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突然离开了这片沃土,毅然走向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院。促使您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什么?
陶然:在北京军区总医院,我一直从事精神心理的相关工作。如果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我想,现在应该还在那儿吧。但在发现代谢是所有疾病的本源后,我就一心想转而研究代谢。三甲医院的客观条件确实令大家向往,但其规定也很繁多,每个科室有属于自己的工作范畴,要想跨科室研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道德经》有云:“洼则盈。”意思是说,洼才能盛更多的水,正是这句话让我学会了激流勇退。如果离开北京军区总医院,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可以避其锋芒,这又有什么不好?经过慎重考虑,我最终决定离开这个许多人都梦想挤进来的三甲医院。
记者:放弃优渥的待遇和环境,一切归零,在一片新领域里重新打拼,心理上多少都会有落差吧?
陶然:没错,做出这个决定后就意味着必须要放下很多东西。以前坐在三甲医院的大办公室里,会有全国各地的人过来请你看病,但到一个无论名气还是环境都大不如以前的医院还是需要勇气和定力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曾觉得自己特别孤独,因为没人理解我所做的决定和工作,我只能劝自己不要在乎外界的一切。
我也有过贪财、怕死的过去,我认为每个人都要从这一步跨过去。父母给了我们第一次生命,但在成长的过程中,悟出人生的精髓就是重获新生命。心理学上说,你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幸福。如今,当外地的一些病人来找我治疗,我给他们治好,就是我感到最有成就的事情。
记者:您涉及的医学领域特别广泛,从西医转到中医,从内科到精神心理,如今对代谢疾病又有着独到的研究。对于工作的未来发展方向有什么规划?
陶然:现在我不只治疗抑郁症,更多的还是糖尿病,以后的工作重点也会放在慢病、代谢性疾病的治疗和研究上。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们治疗代谢性疾病都是调理胰腺,而我只调理肝和肠道。我发现所有的代谢病人都具有肠道吸收不良或肝脏解毒不好的特点,所以调脾胃才是解决代谢问题的重中之重。如果吸收好了,糖代谢物质、脂代谢物质不缺,还会有脂代谢异常吗?这也就是中医所谓的平衡论。
只要是10年之内,60岁以下的糖尿病,我非常有把握能治好。因为10年以上糖尿病患者的肝脏、肾脏、胰腺都毁了,而我的调理办法是在他们现有的身体基础上进行内部整体调理。在经过45天一疗程的治疗后,患者将彻底告别胰岛素和降糖药。我想,再经过5年的努力,很大一部分人就能意识到我的治疗方法的好处,吃西药只有死路一条。
记者:中医理论的确博大精深,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疗效不如西医那般立竿见影。您认为,要更好地为人类服务,更快解除患者痛苦,中医该做哪些努力?
陶然:在中国的发展史上,传染病的比例最高,比如天花、霍乱等。当前的“流行病”痛风、糖尿病等慢病在中医发展史上根本没有太多涉及,但中医理论的伟大是不容置疑的。
中医的疗效不如西医来得快,主要是因为中药的疗效是不行的。现在的慢病都像大碉堡一样,用中医理论可以很好地诊断,但要想用中药汤剂攻这个大碉堡,就好比用步枪打碉堡,根本打不动。如果中医要继续走下去,发扬光大,就一定要提纯中药,这也是摆在中医界面前的现实而严峻的问题。只要解决了中药的提纯问题,中药就由步枪变成了激光武器,从而一举将“碉堡”击垮。
人物小传
陶然,山东菏泽人,原北京军区总医院主任医师,首都医科大学临床心理学系副主任,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主任,原全军心理卫生指导中心负责人,北京世健联合医学科学研究院院长,中华预防医学会老年病与慢性病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老年保健协会常务理事,牛津大学《行为成瘾》编委。世界《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的制定者,该标准被西方称为“陶氏标准”,是目前唯一一位西方认可的制定诊断标准的华人。创立了“氧化医学与炎性细胞活化理论体系”,并组织研发生产了“陶大夫”系列产品,荣获2015年意大利—米兰世界博览会金奖。个人名下发明专利25项,国际专利1项。经过多年临床实践,治愈抑郁症患者5000余例、康复糖尿病和癌症患者100余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