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与罗克威尔艺术比较启示

◎张放

贺友直与罗克威尔艺术比较启示

◎张放

艺术是主体对存在反映的产物，是主体价值观与审美取向的集中表现。贺友直与罗克威尔虽然是不同种族，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不同文化背景的艺术家，但在他们的艺术创作中却表现出诸多的共性，揭示出艺术创作的普遍规律和优秀艺术作品的一些基本特质：艺术不仅源自社会现实生活，而且是在对社会生活观察体悟基础上的创造性表现；贴近社会现实生活与饱含大众情怀的艺术必然赢得大众喜爱；优秀、进步的艺术总是从根本上表现出对人生存、对社会发展的深切关注和以人为本的价值取向。表现在二者艺术作品中相异的艺术情趣，又反映出艺术创造在美学趣味上的丰富多彩。比较他们艺术的异同，为我们认识艺术和把握创作实践提供了有益启示，使研究具有了现实的意义。

让我们把目光集中到贺友直和罗克威尔艺术的比较上来。

贺友直（1922年11月——2016年3月），中国著名连环画家、线描大师，从事连环画艺术创作近70年，创作了题材丰富，风格各异的连环画作品一百余部，主要代表作有《山乡巨变》、《朝阳沟》、《白光》、《十五贯》、《小二黑结婚》、《李双双》等。一生艺术成就斐然，被誉为中国连环画泰斗，是我国连环画艺术发展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

诺尔曼·罗克威尔（Norman Rockwell）（1894年2月——1978年8月）美国著名插图画家，主要从事封面画、宣传画、广告画、年历画创作，时间长达68年之久，内容涉及日常生活、宗教、战争、历史、种族、科学、文学名著等。其艺术风格真实而夸张，诙谐而幽默，在看似轻松滑稽的事象后面，透露出画家深深的人文情怀与美好愿望，成为影响美国甚至世界几代人的艺术大师。主要代表作品有壁画《扬基歌》、插图《四大自由》、《汤姆·索耶历险记》等等。

二者都是各自绘画领域里的翘楚，对他们的艺术进行比较研究，我们能够清楚地发现，尽管他们的艺术因为主体的种族、时代、国度、社会、地域环境、文化背景、生活经历等因素的不同而带来了作品在题材、风格、趣味等方面的差异，但在他们的创作活动与艺术作品中，却凸显出诸多的共性，揭示出艺术创作的一些普遍性规律和优秀艺术作品的基本特质，昭示了艺术创作诸多朴素的道理。

从生活中滋长出来的艺术

贺友直与罗克威尔的艺术最突出的共同特点就是其艺术之花生发于生活土壤之中。

首先从作品题材内容上看，无论是贺友直，还是罗克威尔，尽管他们艺术创作的主题各异，但都是取自于现实生活中的某一个方面，艺术之根始终深扎于生活土壤之中，是立足于生活现实的艺术反映。贺友直从事的连环画艺术因其艺术类型的特殊性，很多作品都是从文学作品中改编而来，是对原著的二次性创造。我们从他的代表作品《山乡巨变》、《李双双》、《朝阳沟》等可见，题材都是描写现实生活的。他的自传体连环画《我自民间来》，更是把自己的生活与成长经历用作艺术创作的素材，以生动的形象给我们讲述了一个艺术家的成长趣事，清新质朴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用他自己的话说：“生活提供了我极好的条件、素材，我才能画出这么多好的作品”。罗克威尔一生的艺术实践主题多变，既有轻松幽默的日常生活，又有严肃凝重的反种族歧视；既有虔诚神圣的宗教内容，又有反对杀戮的战争题材；既有纯真诙谐的儿童生活，又有神奇新颖的太空实验。他的题材跨度之广，不能不让人为之惊叹。但这一切又都反映着一个相同点，即所有题材都是源自现实生活与社会现实，丝毫不见游离于生活现实、游离于社会的凭空臆想。

再从创作方法上看，二者都秉持了一种在关注生活，关注社会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性的艺术表现的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贺友直创作连环画《山乡巨变》，尽管他对于南方农村生活十分熟悉，但为了表现故事浓郁的湖南乡村的生活气息和保持小说原著清秀细腻的风格特点，他数次深入湖南农村观察体验生活，三易其稿，为连环画《山乡巨变》所表现出的鲜活而丰满的人物形象，浓厚而纯正的江南风情，清新而优雅的语言风格，打下了坚实的生活基础。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样：“我从生活中捕捉到了感觉。” 罗克威尔的艺术创作也有相似的道理。《镜中少女》是罗克威尔众多表现儿童生活题材的作品中的其中一幅，我们从画中情节的设置与情态的表现，就一眼可见画家观察生活的精微与

画面处理的精妙。身穿白色睡裙的小女孩对镜而坐，正出神地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弃于镜角的玩具说明小女孩此刻已不乐于享拥童趣。刚用过的口红、梳子放于脚旁，膝头上的大明星照成为小女孩遐想的偶像。作品以现实生活为基础，生动地表现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热爱美丽，向往长大的急切心情。至此，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根植于生活的创造性表现，不仅让艺术具有生活的真实性基础，更有比现实生活更富生活情趣的艺术感染力，让现实生活变得更具生活的意趣。他告诉了我们艺术创作的一个基本规律，这就是艺术是立足于对生活、对社会的观察体悟基础之上的创造性表现。

审美取向的现实性与通俗化

艺术家的审美取向通过主体的创作实践活动及其作品综合地反映出来，包括作品的选材，主题的确定，艺术表现的形式语言和艺术理想的追求等，最终通过他的作品综合性地呈现予受众。无论是贺友直的连环画，还是罗克威尔的作品，在总体面貌上都呈现出了审美取向的现实性与通俗化特点。

先看贺友直。贺老一生从事连环画创作，绝大部分作品的选材都来自于现实生活，仅看他的代表作《山乡巨变》、《朝阳沟》、《白光》、《李双双》、《小二黑结婚》等，莫不如是。一个人创作的题材类型，既反映了他的目光与情感所向，又表现出他艺术思维的兴奋点与敏锐度。对于现实生活的关注，使贺友直的连环画艺术始终与生活相连，与民众相依，从题材上反映出他艺术的现实性倾向。在艺术表现上，贺友直主张要有生活体验，有真情实感，要从生活中来，再回到生活中去，用他自己的话讲：“我画画连着两头，一头是生活，一头是受众的体验，要把这两样东西对起来。”在艺术表现的形式语言上反映了他的大众化选择。

再看罗克威尔。罗克威尔也是艺术上的一棵常青树，他的艺术成果不但丰硕，而且多彩。从早期的儿童画到为《星期六晚邮报》画封面画，再到为《展望》杂志画插画，其间涉猎的绘画形式包括封面画、插画、宣传画、年历画、海报等，尽管绘画形式各异，但在他的艺术中，始终怀有大众化情结，具有雅俗共赏的通俗化审美特征。即使是一些深刻、沉重的话题，也被他以轻松幽默的形式呈现出来。而表现题材无论是诙谐风趣的百姓日常生活与儿童成长趣事，还是颂扬正义战争，以及严肃沉重的种族题材等，都一致性地反映了他的艺术触角是伸向社会现实与百姓生活的，并以大众化的语言和生动的形式还原给大众。

贺友直和罗克威尔的艺术，虽然产生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文化背景，但相同的艺术追求让我们明白了一个基本的道理：贴近社会现实生活与饱含大众情怀的艺术作品必然会受到大众的喜爱。其关键就在于他们艺术作品立足的是社会现实，表现的对象是百姓大众，倾述的对象也是百姓大众。

艺术彰显了浓郁的人文情怀

文艺理论的常识告诉我们，艺术是主体对于存在反映的产物。贺友直和罗克威尔艺术的又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艺术作品在表现社会现实生活中，散发着浓郁的人道主义情怀。一切进步、优秀的艺术，总是从根本上表现出对人的生存、社会的发展的深切关注，反映出以人为本的价值取向。

贺友直在连环画《我自民间来》中，用质朴清新的笔调，悲悯朴实的人物形象，给我们还原了一个二三十年代中国江南乡村清贫、淳朴而充满温情的世界，让人萌生出一颗怜悯之心。为艺如此，为人亦如此。贺友直一生生活简朴，居30平米的斗室乐在其中，直到终老。曾有人劝他卖些画稿改善家居条件，他却不以为然地说：住这种地方有人情味！乐享市井生活，与普通百姓同呼吸，共命运，成就了他艺术创作的人文基调。

罗克威尔生活的时代是美国社会处在急剧发展变迁的时期，各种社会问题交织，矛盾凸显，我们从他的作品所涉及的各种主题便能够清晰的看到。罗克威尔的艺术从政治、宗教、经济、社会、科学等方面都有触及，几乎成为他所处时代美国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不管是轻松幽默的生活题材，还是严肃沉重的社会话题，都一以贯之地以一种深切的人文情怀去进行观察与表现，反映了一个艺术家对于社会的责任意识与自觉的担当。他曾讲：当我长大，发现这个社会并不是我曾经想象的那个完美愉快的地方。看罗克威尔揭露、抨击种族歧视的《我们共视的难题》，通过表现一个本该是自由活泼去上学的黑人女孩，却在4个联邦警察前后护卫下行进在危机四伏的上学路上的情景，告诉我们现实社会种族歧视的严峻，揭露了美国社会种族的不平等。作品深深地流露出画家对于黑人女孩的同情之心以及对社会现实不公的愤懑。

艺术趣味的差异

二位画家艺术的差别是显著的，除却他们的艺术在形式上分属两个完全不同的艺术类别而外，即一个是充满东方意蕴的线描绘画，一个是讲究光、色、形、体及空间的客观真实反映对象的西方写实绘画，同时他们尚存有在造型趣味上的不同追求。

首先，二者的艺术在通俗中表现出不同的趣味。贺友直的艺术根植于现实生活之中，通俗性是其艺术的基本特征。他把中国传统线描的线形与笔法同人物形体结构和明暗光影的客观因素有机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既非传统线描，又非西方写实的具有典型贺氏特征的线描式样，其清秀抒情，质朴生动的艺术风格让人过目不忘。罗克威尔的人物形象，在尊重人物形体、结构的基础上，对人物动态和人物表情进行了诙谐性的夸张，其艺术在通俗之中反映出一种轻松诙谐的美式幽默。

其次，二者艺术的人物造型在写实中呈现出不一样的情趣。贺友直在人物造型中，时常抓住一些富有生活情趣的小动作，进行刻意的表现，让人物形象既有现实生活的真实性基础，又比现实生活更富有趣味性和艺术的感染力，具有一种明显的戏剧化的动态特征。《山乡巨变》第三册表现亭面糊劝龚子元入社而反被龚子元灌醉利用的一段情节，其中22页的人物刻画尤其精彩。龚子元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桌子旁，左手伸进右手衣袖，眼睛斜视着亭面糊。而亭面糊则四肢内收，脑壳低垂，眼睛看地。人物动态设计的一张一收，形象地反映了两人迥然不同的性格特点与内在的心理活动状况。 罗克威尔的人物造型是写实的，但绝不是机械被动的模仿，尽管他很早就把照片运用于绘画创作。他十分善于对人物表情和人物动态作巧妙而有度的夸张，加之对于细节的精微刻画，使他笔下的人物给我们感觉既真实丰满，又跳出了生活现实那么一点点的距离，让他的艺术始终带有发掘于生活而又较生活更富趣味的喜剧性色彩。例如他在《三人自画像》中的人物造型，极力前伸的人物头部经由伸长的颈项再连接向前倾斜的躯干，同停留在画布中央的手和支撑于地面的双脚形成了力的对比，生动地反映了画家聚精会神，全身心投入的创作神态。

再次，情节表现中细节运用的灵活性与说明性。贺友直的艺术很善于利用生活中的小道具，对于生活的熟悉和细致入微的观察，使他的这种表现技法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小道具不仅有效地营造了作品的环境氛围，同画面主题发生着紧密的联系，同时还在画面构图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一点在他的连环画艺术中随处可见。例如他的连环画作品《山乡巨变》中许多表现室内场景的画面，根据不同的情节内容，各种农家的劳动工具、生活用品、家具等，就好像故事构成的元素一样，被他灵活有效地调配使用，不但营造出江南农村特有的生活气息与环境氛围，而且在情节表现中起到了辅助烘托的作用，同时还成为画面构图的机动因素。罗克威尔也是惯于利用细节巧妙地表现主题的高手，这些细节在他的艺术中既增添了画面的生动性和趣味性，更是绘画主题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看他《我们共视的难题》中背景墙面上四处飞溅的西红柿痕迹、《镜中少女》中儿童玩具和化妆品的处理等，都在其作品的主题表现上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为我们展现了艺术家艺术表现的独运匠心与高超技艺。

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比较贺友直和罗克威尔的艺术创作实践和艺术作品，我们看到了不同时期与不同文化背景的艺术创作所具有的普遍性的规律和优秀艺术作品存有的一些共同特质，并昭示了艺术创作的诸多共性和审美趣味的多样性选择。进行东西方绘画的比较研究，可以帮助我们更加理性地认识艺术的规律与特性，增强主体艺术创作的自觉意识，积极主动地把握艺术创作实践，提高艺术作品的感染力。总之，我们只有遵循艺术规律，尊重艺术特性，把准艺术方向，将艺术创作同社会现实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同百姓融为一体，乐民众所乐，苦民众所苦，才能够生产出健康优质的精神食粮，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鼓劲加油。

（作者单位：成都信息工程大学文化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