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婧婧
内容摘要:博尔赫斯创作的短篇小说《刀疤》讲述了穆恩怀着爱国理想参加了爱尔兰独立革命党,却在直面战争的残酷现实后为保全自身、背叛朋友的故事。这段经历并不是直接展现在读者面前的,而是穆恩以英雄的第一人称的形式向名为“博尔赫斯”的叙述者讲述关于刀疤的记忆,然而他自己实际上却是故事里的叛徒。文本中多重叙述者“我”的出现凸显了记忆叙事的不确定性,也暗示着穆恩人性的复杂与隐秘。
关键词:博尔赫斯 《刀疤》 穆恩 记忆 多重叙述者
《刀疤》是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小说集《虚构集》子集《杜撰集》中的一篇短篇小说,主人公穆恩怀着激情与理想参加了战斗,却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出卖了朋友。全文的讲述围绕着刀疤引发的记忆展开,然而,讲述者穆恩却将人称反转,以无名英雄的第一人称讲述了穆恩的懦弱与卑鄙。对博尔赫斯短篇小说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小径分岔的花园》、《巴别图书馆》、《环形废墟》等文本中,对《刀疤》的研究成果较少。本文将从多重叙述者角度出发,分析文本中人称转换对记忆叙事的不确定性的彰显,隐含的叙述者正暗示了穆恩在悔过表面下的复杂心理。
一、表面的双重叙述者:“博尔赫斯”与无名英雄
在《刀疤》中,表面上有两种叙述的声音,一个是名为博尔赫斯的叙述者“我”,在与穆恩一次醉酒时听他讲述了他脸上伤疤的来历;一个是不知名的革命战士“我”,在战火中冒死救出同伴,最后却被同伴出卖,在被士兵抓住之前用刀在告密者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的印记。
《刀疤》开篇从“博尔赫斯”的第一人称视角描述了一个孤僻的英国人,他的脸上有一道灰白色伤疤,他拥有的农场是通过和原厂主交换刀疤秘密才买到的。这样的秘密无人知晓,“我”也十分好奇。之后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农场主人对我讲述了关于刀疤的秘密。之后的叙事视角直接转变为无名英雄的“我”的回忆。在回忆过程中,“我”多次表示了对穆恩的鄙视:“他年纪不到二十岁,又瘦小又窝囊,像无脊椎动物似的叫人看了不舒服”“穆恩的右肩给一颗子弹擦过,我们逃进小松林时,他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在战火中冒死救出穆恩,而这个号称“我最喜欢的武器是大炮”的雄心勃勃的人,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十分理智的选择出卖“我”。在被士兵抓住之前,“我”用刀在告密者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的印记。在被抓住之前,“我”用刀给他的脸上添了一道深深的疤痕。种种的描述刻画出了穆恩表面上自鸣得意、夸夸其谈,实则懦弱胆怯、自私狭隘的人物形象。之后,穆恩对博尔赫斯说:“难道你没有看到我脸上带着卑鄙的印记吗?我告发了庇护我的人,我就是文森特·穆恩。现在你蔑视我吧。”在叙述过程中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的转换表现出穆恩对背叛行为的懊悔,他以英雄视角“我”来表达对自己的鄙视正彰显了他的忏悔之情。
二、隐含的叙述者:代表穆恩隐秘心理的“我”
从表面上看,穆恩通过无名英雄“我”的口吻表达了对自己的极尽鄙视,实际上,他对刀疤记忆的叙述并非全然的真实,他的悔过之心也并不纯粹。代表着穆恩隐秘心理的叙述者“我”隐藏于无名英雄“我”的叙述话语中,共出现了两次。
代表穆恩的叙述者“我”第一次出现是在穆恩开始讲述时:“我当时的伙伴中间,有些人如今依旧健在,从事和平的工作;有些人说来也怪,目前在海上或者沙漠里为英国旗帜战斗;还有一个最勇敢,拂晓时分在一个军营的场院里被那些睡眼惺忪的士兵枪决了;再有一些(并非最不走运的)在内战默默无闻甚至几乎是秘密的战斗中找到归宿。”同伴的现状是通过穆恩自己的眼睛观察到的,也是他第一次主观化的介入对故事的描述。叙述者对当时的伙伴的描述虽然糅合在他假借死去同伴的自述中,但是他对四种结局不同的评价依然显示出了他的主观色彩。他认为被士兵枪决的伙伴最为勇敢,把在内战等其他战争中死去的伙伴成为“并非最不走运的”,这样的评价饱含功利色彩,那么谁是最不走运的呢?難道是被穆恩陷害的战士吗?他的评价与无名英雄“我”的高大形象不甚符合。
代表穆恩的“我”第二次出现是在“我”冒着枪火救了穆恩之后,“发现他挨的那抢只擦破了一点皮肉,没有伤筋动骨。突然,他迷惑不解的说:‘可是你冒了很大的危险。我叫他不必担心(内战的习惯迫使我刚才非那样做不可,何况一个成员有可能危害我们的整个事业)。”当时穆恩被厉声吆喝的士兵吓得一动不动,“我”冒着密集的枪声,在火光四起的黑夜里返回去拉着他逃走,这里对“我”内心活动进行分析显得很是突兀,后来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我”选择营救自己同伴的举动在当时危机的情况下与其说是利益的考量,不如说是同为团队的互相扶持。因为“伙伴们在等着我们。”,“我”决定重回战场,文本中“我们的人冲进了一座军营,杀了十六个士兵,替我们在艾尔芬被机枪扫射死去的十六个同志报了仇。”等话语也表明了“我”的大义与勇气。话语和行动是客观的、现实存在的,而心理活动却可以任人歪曲。“我”对团队同志的义气帮助竟被理解为担心其危害整个事业,这样的补充里充斥着穆恩的个人色彩与小人之心。
三、多重叙述者对穆恩复杂人性的彰显
短篇小说“刀疤”采用了嵌套式的叙述结构,从内到外分别是穆恩的叙述、无名英雄“我”的叙述、“博尔赫斯”的叙述。多重叙述者的出现凸显了记忆叙事的不确定性,暗示了穆恩人性的多面与复杂。
在叙述过程中,叙述者面对的并不是客观发生的“事实”,而是经过意识和记忆反应之后的往往并不在场的事件。对记忆的叙事充满着不确定性:“显然,依照因果线性规律写成的叙事作品是经过选择、添加并重新安排的结果。选择必然意味着淘汰,添加必然意味着粉饰,重新安排必然意味着对事物原有秩序的破坏,而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对事物真实性的遮蔽和扭曲。”在以第一人称“我”复述与穆恩的故事之前,穆恩告之名为“博尔赫斯”的“我”:“我不妨把这个伤疤的来历告诉你,可是有一个条件:不论情节多么丢人,多么不光彩,我都如实讲来,不打折扣”,然而穆恩的个人思想和观点还是浸入了看似客观的陈述中,时隔多年,穆恩对无名英雄“我”的想法与举动仍作出错误的猜测与判断。主观思想的介入与补充表明他仍然无法理解无名英雄的种种行为,也凸显了他对自己罪恶的粉饰。
如果说代表穆恩隐秘内心的“我”对穆恩复杂人性的暗示,那么与穆恩并不相熟的“博尔赫斯”以第一人称介入外层叙事,他的观察与发现则是对穆恩的外在的客观的反映。穆恩在明知自己罪恶的情况下仍然选择用自己刀疤的秘密向卡多索换取得到红土农场的机会;他在讲述刀疤秘密之后,怜惜的抚摸着伤疤说出自己就是穆恩的行为。这两个举动一个是由本地的居民证实的,另一个动作则为“博尔赫斯”亲眼所见,都是客观存在的现象。明知自己背叛对方极为罪恶,当面对利益冲突时仍然选择将其作为功利的砝码;口口声声谈着自己多么懊悔却仍然“怜惜”的抚摸自己的伤口,仿佛自己不该得到这样的代价。种种迹象口不对心,对比之下更是凸显了穆恩的复杂人性与隐秘心理。
穆恩在对刀疤的记忆叙事过程中表面上极尽忏悔,实则悄悄介入叙事,对战友的行为作出利己的补充;“博尔赫斯”对其现状客观的描述更证实了他的口不对心与自私懦弱。“(叙事作品中)说话的人不是(生活中)写作的人,而写作的人又不是存在的人。”名为“博尔赫斯”的“我”并不是真实的作者博尔赫斯,讲述故事中的“我”也并不是穆恩自以为的客观的“我”,记忆叙事与人称转换相融合,多重叙述者“我”的出现使文本的叙事充满了不确定性,也暗示了穆恩矛盾复杂的内心。
参考文献:
1.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著,王永年译:《刀疤》,选自《杜撰集》,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6月第一版。
2.龙迪勇:《记忆的空间性及其对虚构叙事的影响》,《江西社会科学》2009年第9期
3.龙迪勇:《空间叙事学》,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8月第一版
4.巴尔特:《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载张寅德编选《叙述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