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作人
在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2017/18音乐季中,有一个主题为“胜友如乐”。以我的理解,它的意思是指“音乐是人们最好的朋友”。我喜欢这个词,也更喜欢以此为主题的音乐会。
2017年7月18日,中国音乐界德高望重的老指挥大师郑小瑛教授,携同几位才华横溢的年轻音乐家,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一起为人们奉献了一场真正的“胜友如乐”音乐会。音乐会的上半场由马勒的《流浪青年之歌》与拉罗的《D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组成,下半场为马勒《大地之歌》。
参加这场音乐会的音乐家,除了八十八岁高龄的郑小瑛以外,还有歌唱家孙砾、王丰、杨光,以及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大提琴家徐暄涵。郑小瑛是中国音乐界一位伟大的前辈,她把一生都献给了音乐,献给了中国的指挥艺术。我与郑小瑛老师很熟,从小就看着她指挥的歌剧和交响乐长大,她是我崇拜的偶像,更是教育和鞭策我的导师。我是从郑老师年轻靓丽一直看到她白发苍苍的,几十年间,她的年龄和容貌发生了变化,可那颗热爱音乐的火热之心却从未改变。如今的郑老师已是耄耋之年,但她仍对音乐充满着无比热爱,对艺术有着永无止境的追求,站在指挥台上指挥拉罗、马勒这样的宏大作品,目光还是那样的刚毅,挥棒的动作还是那样果断。
郑小瑛当晚指挥的马勒《流浪青年之歌》和《大地之歌》,既属于交响乐,又不是真正的交响乐,指挥起来很难把握分寸,如何处理声乐与器乐之间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很多指挥家都将《大地之歌》这部作品过分地交响化,忽略了人声,而郑小瑛老师则不然,她凭借着多年来指挥歌剧的经验,准确把握作品中声乐与器乐的协调关系,将两者完美地融合,让管弦乐与歌唱家“互进互让”“互融互和”,从而使歌唱家在演唱时能够处在一种轻松发挥的状态中。
音乐会上,还有一位少年之星给大家带来了惊喜,她就是年仅十三岁的大提琴家徐暄涵。徐暄涵生于2004年,是一个十足的00后。她八岁开始学习大提琴,九岁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小,十一岁前往新加坡跟随大提琴家秦立巍学习。当晚,徐暄涵与郑小瑛老师合作,为现场观众演奏了法国作曲家拉罗的《D小调大提琴协奏曲》。这首协奏曲音乐个性强烈,既有浓烈的西班牙民族乐风,又有法国式的琳琅气息,可谓是一部创意性突出的杰作。对于任何一位成熟的大提琴家来说,这都是一部“难啃”的作品。
当晚,徐暄涵的演奏将这种特性表现得尤为突出,她的演奏十分老练成熟,倘若闭眼倾听,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子的演奏。她将协奏曲的技巧与音乐融为一体,整个演奏富有极强的完整感。第一乐章,她将引子与第一主题奏得刚烈、热情而富有弹性,活脱脱地体现出了西班牙民族乐风的“灵魂”。第一乐章第二主题是一个迷人的抒情主题,她在演奏这一主题时,琴声始终充满着歌唱性,其中情感的翻涌与流动时时浸透着人们的心灵。接下来大段的快速技巧段落,徐暄涵完成得相当精准,流畅的运弓、清晰的运指、精致的音准、通透的音色,她以其坚实的基本功赋予了双手极强的控制力。
到了第二乐章,徐暄涵将乐章开始时的抒情旋律与中段自由的小快板做了鲜明的对比,中段的小快板,她演奏得轻松别致,灵活俏皮。尽管过去我曾听过无数演奏家的演奏,但当晚徐暄涵的演奏却是真正打动我心的。第三乐章,徐暄涵的演奏表现出了一种高亢、奔放与自信,恰似西班牙斗牛士般的气质。整个乐章在她的手中如同大河奔流般一泻千里,毫无障碍的阻挡……此时的她人虽显得弱小,却像是一个十足的英雄。她用她手中的大提琴,感染了现场的每一位观众。
不得不说,徐暄涵是一位难得的少年天才,她似乎与大提琴有着一种天生的默契感。她手中的大提琴就像是她的一个亲密伙伴,与她“相处”得非常亲切、自然、和谐。音乐在她的身上好像完全是自然存在的,一切的展示与流露都是由心而发。马勒的两部作品都是带有声乐部分的,因而歌唱家的选择很重要。《流浪青年之歌》的演唱者是男中音歌唱家孙砾。孙砾的声音非常浑厚,音量大,穿透力强,音乐表现力突出。演唱《流浪青年之歌》时,他的中文吐字十分清晰,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大地之歌》的两位演唱者王丰和杨光都是演唱《大地之歌》的“老手”,然而用中文演唱却还是首次。两位歌唱家为此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的演唱毫不做作,声音清亮,吐字清晰,与郑小瑛老师手下的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合作,可谓是珠联璧合。
当晚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在郑小瑛的指挥下,表现出颇为老练的演奏风格。乐团的弦乐和管乐在声音上很有控制,较少出现“抢”“盖”“炸”的毛躁感。将马勒的两部作品演奏得很有诗韵,这一点是很不容易做到的。本场音乐会最大的特点便是“洋曲中唱”,即将马勒的两部经典作品采用中文来演唱。“洋曲中唱”是郑小瑛还有一批老音乐家和词作家所终身追求的,当年中央歌剧院上演中文版歌剧《卡门》,就是由郑小瑛极力主张的,后来她又以中文演唱的方式,演出了莫扎特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等一系列世界经典歌剧。郑小瑛追求的“洋曲中唱”,对于普及世界音乐经典作品,加强中国听众的欣赏能力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不过我个人认为,虽然采用中文演唱便于听众理解词义,但凡事都有利有弊,这种做法也必然会影响到音乐的原汁原味,使之略显生硬。就拿歌剧来说吧,意大利语、法语本身字、词的发音就有着很强的音乐性,这种音乐性有时能占到全剧的百分之四十,因此,保护原文的音乐韵味,对准确演释作曲家的作品是有很大意义的。我本人曾经参加过中文版和原文版《茶花女》及《卡门》的演出,深感这些歌剧在采用中文演唱后,其音乐性均有着不同程度的破坏。而且“洋曲中唱”对于译词和配歌以及歌唱家的中文吐字水平都有著很高的要求,如果不好的话,很容易造成“四不像”的效果。像那种“嘴里含着热豆腐”式的演唱方法,不但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反而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近年来,我国的音乐爱好者数量大增,整体欣赏水平亦有了很大提升。如今,具有较高欣赏程度的人越来越多,对于这些人来说,中文演唱的版本明显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更期待的是欣赏原汁原味的西方音乐作品,期待从作品的原文中“捕捉”到其原有的纯正韵味。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两条腿走路”,对于西方经典作品,尤其是歌剧、清唱剧、声乐套曲、艺术歌曲等形式,中文版和原文版都应该提倡和发展,如此两顾,缺一不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