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学霸”：我在妈妈背上的人生

江峰

积雪的路面上，周春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伏在妈妈的后背上，朱志强明显感到她的呼吸急促。朱志强心痛地说：“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咱俩歇一会儿再走吧。”周春连却腾出一只手，费力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妈妈不累，送你求学的路上，妈妈再苦再累，心里也是高兴的！”

作为一个下肢不能动弹的少年，朱志强伏在妈妈的后背上“一路前行”，并成为当地学子中不折不扣的“轮椅学霸”，昂首进入了高等学府。而作为母亲的周春连，用一双腿走出了两个人的精彩人生……

儿子罹患“脊膜膨出症”

1998年年初，朱志强出生在河南省焦作市修武县的一户普通家庭，父亲朱全美做农产品加工的小生意，母亲周春连在家中务农。朱志强刚刚出生时，周春连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的脊背突出，双腿也与正常的孩子不一样，显得无力而纤细。

心急如焚的朱全美夫妇立即带着儿子去医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原来朱志强患上了“先天性脊膜膨出症”，这是一种先天性神经系统发育畸形。医生说：“这病很难治愈，孩子的下肢已经瘫痪了。”周春连听了这番话，瞬间泪流满面。

此后一段时间，夫妇俩带着儿子，辗转于北京、上海等各大医院，然而结果一致，那就是朱志强的瘫痪已经不可逆转。活泼可爱的儿子，怎么就得上了罕见的疾病呢？无数个夜里，周春连痴痴地守在朱志强的身边，看着小家伙哭、看着小家伙笑，她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儿子之外，已经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了。她时常一遍遍地亲吻着儿子粉嫩的小脸，喃喃自语道：“儿啊，你什么时候能够站起来，那妈妈死也瞑目了……”

在周春连的悉心照料之下，朱志强很快长到了3岁。周春连夫妇又为他生了一个健康的小弟弟。朱志强的病情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只能呆在家里，寸步难行地注视着窗外。为了能让儿子多到户外活动，周春连与丈夫省吃俭用，很快买来一辆轮椅车。朱志强显得很好奇，他忙不迭地凑上来，东摸摸，西瞅瞅。周春连问朱志强道：“你想上去坐坐吗？”见小家伙拼命地点着头，周春连将他小心地抱了上去。第一次坐上轮椅车，朱志强高兴得直笑，还连连拍着手。周春连看到这一幕，心里却充满了无尽的酸楚。

朱志强长到5岁时，已经是个活泼爱动的孩子了。已经懂事的他明白自己以后将会被“囚困”在轮椅上。这让他如何按捺得住呢？有一天早上，坐在轮椅上的他想下来“走动”一下，可是刚刚扶着把手，重心不稳的他就一头向前摔倒，脸重重地撞到了地面上。听到儿子的哭声，周春连从外面跑了进来，她看到朱志强的脸都摔肿了，嘴角也渗出了丝丝的血迹。周春连一把搂住了朱志强：“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走路对于你太困难了，你要是摔出个三长两短，妈妈以后怎么办呢？”说着说着，她不禁号啕大哭起来……

2006年9月，朱志强到了入学的年纪。看到别的孩子背着书包，欢快地去读书，周春连也抓紧时间为儿子联系合适的学校。最终，一所较为偏远的小学招收了朱志强。拿到入学通知书时，母子俩兴奋得一夜无眠。让周春连欣慰的是，入学之后，朱志强显示出在學习上的天赋，虽然行动上不方便，可是他的头脑清晰，更重要的是，行动上的不便，让他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书本上。

朱志强学业上的进步，让周春连在苦难的漩涡之中，增添了许多向上的希望。不过，随着朱志强一天天懂事，他总显得心事重重。朱志强不止一次地对周春连说：“妈妈，我特别想体会一下，两只脚踏在地面上那种踏实的感觉，也特别想体味一下说走就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由。”对于儿子的想法，周春连只有抱以苦笑。

周春连万万没有想到，朱志强为了这个想法，悄悄地努力着。上小学三年级的暑假里，一次，朱志强趁着周春连夫妇外出干活，他怂恿刚刚入学的弟弟：“你带我到村口去转一圈，回来之后，我给你一支墨水笔。”幼稚的弟弟一听，立即答应。在朱志强的“指挥”下，弟弟从库房里找出轮椅车，推着他在门口的土路上欢快地奔跑着。轮椅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簸着，朱志强的屁股被颠得生痛，但是他的心里却特别高兴。朱志强还不住地催促着弟弟：“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弟弟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推着轮椅车，朱志强却微微地闭起眼，此时的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正在迈开双腿，在一条大道上不住地奔跑！原野上的风迎面吹来，村口的庄稼地里，散发出一种干烘烘的香气，那是玉米快要成熟的味道……

母亲的后背是儿子的靠山

2010年1月，由于朱全美的生意一直不好，从前为朱志强治疗所欠的债务，有两万多元始终无法还上。面对时时登门的债主，周春连便琢磨着利用农闲，谋一份工作贴补家用。有一次，她到镇上去卖粮时，发现一家建筑公司正在招工，周春连立即去应聘小工。可是，工头看到周春连是一个中年妇女，当场拒绝了她。无奈之下，周春连只好恳求对方说：“家里有个孩子正在读书，以前因为四处治病，欠下了不少的债务，如果我不出来挣些钱，孩子就没法完成学业啊！”工头却冷冷地说：“我们是招人，不是收容所。”周春连又央求道：“那么这样吧，你试用我半个月，如果实在不行，我一分钱都不要！”工头见她的态度坚决，勉强同意试用她。

进入建筑工地后，周春连每天搬砖、拉混凝土，这些男人都吃不消的活计，她却咬牙坚持着。一次中午，在工地上吃饭的周春连突然发觉掌心钻心地疼痛，仔细一看，掌心被水泥磨蚀出密密麻麻的小水泡。为了不耽搁下午的搬运，周春连咬咬牙，在工友那里找来一根针，然后将掌心的水泡一一挑破，再缠上层层的布条……

工地的生活每天让周春连疲惫不堪，可是一想到儿子朱志强，周春连的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最终，周春连的吃苦耐劳感动了工头，她很快以“大工”的身份留在了工地，工资也和那些壮劳力持平。当朱志强得知这一切，心里十分心疼母亲，周春连却淡然地说：“我去找这样一份工作，一方面是挣钱养家，一方面是想告诉你，妈妈就是一盏灯，一直在前面给你领路，你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endprint

2011年8月，朱志强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当地的重点中学。由于分身无术，周春连只好将小儿子交由丈夫照顾，而她每天用自行车将朱志强送到学校，酷暑严寒，周春连从未耽搁一天。有时候，母子俩在前往学校的中途遇到刮风下雨，周春连总是将朱志强捂得很严实，她的裤管却湿成一片，雨水顺着裤角一直往下滴。

后来，由于体力不支的缘故，周春连夫妇凑钱买了一辆旧的电动三轮车，这辆旧三轮车成了朱志强的新“座驾”。不过，电三轮车开得快，坐在上面特别颠簸，为此，周春连专门为朱志强制作了三副厚棉垫，让他坐上去又软又舒服。好几次，朱志强都情不自禁地对周春连说：“妈妈，这电三轮车经过你的改进，我真想一直坐着，再也不下来了！”有一年冬季，母子俩清晨赶往学校时，天空中突然飘起了大片的雪花，虽然提前作了些准备，但雪花转眼之间，就将周春连的眉毛眼睛糊成了一片。更加要命的是，由于雪越来越大，路面的积雪很快达到了五六公分厚，动力不足的电三轮车前行变得吃力起来。

离学校还有半里路时，电三轮车彻底“罢工”了。周春连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先用厚厚的羽绒服将朱志强包裹好，然后把他托到了自己的背上。就这样，周春连在冰冷雪地之中，迎着漫天的风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很快，细心的朱志强便察觉到，周春连的后背又潮又热，他趴在她的耳朵边，过意不去地问道：“妈，你累不累？”周春连却摇摇头，微微气喘地回答着：“好久没有背着你走这么远的路，妈妈的心里高兴着呢，我一点儿都不累！”可是，趴在周春连的背上，朱志强却发现妈妈一口一口呼出的白色哈气，气团越来越大。此时，天空中的雪花被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向母子俩砸来，朱志强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雪花，哪些是母亲的白发……

2013年的一天，朱志强因为一次考试成绩不佳，情绪显得很是低落。周春连见状，突然向他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志强，我想让你站起来，你有这个信心吗？”朱志强一听，嘴巴不由得一撇：“我做梦都想像正常人一样站立行走，可是这只是一个泡沫一般的梦呀！”周春连却呵呵一笑：“当初，你可以让弟弟推着轮椅车，在田野里四处奔跑，去寻找站立的感觉，现在妈妈同样可以帮助你实现这一愿望！”

在朱志强疑惑的目光中，周春连扶着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因为常年坐着，朱志强对站立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周春连鼓励他道：“孩子，你一直是那么坚强，这点困难怎么能难倒你呢？”那天下午，在傍晚的余晖中，朱志强双手用力撑着一副简易的拐杖，努力地站立了五六秒，坐下来时，他激动得脸色绯红！

第二天朱志强放学后，周春连继续扶着他练习站立，可是那天的朱志强明显有些疲惫，他刚刚“站”起来，便像一面墙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周春连眼疾手快，马上在后面托住了他的身体。朱志强毫发未伤，周春连的腰被狠狠地挫了一下，当晚一直痛到了半夜。后来，周春连想出了一个办法，她将能找到的棉被，全部集中起来，当朱志强站立时，她就在前后左右的地上全都铺上棉被。朱志强如果“站立”不稳摔在棉被上，身体也不会受伤。

接下来的几天，经过锻炼，朱志强能“站立”十几秒钟了，虽然他的腿部从未走过路，肌肉已经萎缩了，也完全无法迈出一步，但是这种“站立”已经让他有了无尽的信心。周春连故意问他道：“你还想着上次成绩不好的事情吗？”朱志强的眼神里透露着坚毅：“不想了，对于我来说，就像这种‘站立一样，最好的永远是下一次……”

一个人走出两个人的精彩

朱志强进入高中之后，体重增加到110斤，他明显感到，每次妈妈背着自己上下楼的时间明显加长。一次，他担心地问周春连道：“妈妈，要是你的腰腿痛犯了，自己都无法走路，那到时谁送我去读书呢？”周春连轻轻地拍拍他的肩头，爱怜地对他说：“你放心，妈妈就是爬，也要把你送进教室，你把全部的心思放在高考备考上就行了！”

孰料，朱志强竟然一語成谶，几天后的一次模拟考试前，妈妈周春连的腰腿痛真的犯了。难言的疼痛之中，她只好穿着厚厚的衣物来缓解，为了不让朱志强看出来，她还将一件薄薄的棉裤，套在了秋衣的里面。朱志强模拟考试的那天，周春连穿着这身厚厚的“行头”，表情轻松地将朱志强背到了5楼。伏在妈妈的后背上，朱志强对她的小“秘密”心知肚明，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在人生的考场上纵横驰骋，决不会让你有半分的失望……”

2014年6月的一天，朱志强的同桌很奇怪地问他：“现在这个季节都穿薄衣服，我刚才看到你妈妈时，她怎么还穿着厚厚的毛衣啊？”朱志强眼睛顿时湿润了：“这些年来，我妈经常背着我上学，经年累月之下，她落下了严重的腰腿痛，遇到换季的时节，一疼就得折腾两个月，她只好用加厚的衣物，来缓解这些疼痛。”那位同学听了之后，也为之动容……

2015年4月，由于朱志强学业的加重，为了节省一些时间，周春连在学校附近租住了一间简易的民房，每天依旧背着朱志强上学放学。租房多了一笔费用，周春连又不能到太远的地方打工，于是她就近找了一家布艺厂，利用各种时间加工布偶。周春连最喜欢做的就是“抱抱猴”：两只猴子要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要么小猴子牢牢地趴在大猴子的身上。做一个布偶可以赚到1元钱，周春连利用晚上朱志强的自习时间，便可以做上七八个。

7月份时，由于天气的潮热，朱志强的臀部起了很严重的褥疮，这一下他更不能动弹了。周春连的体重只有120斤，背着110斤的朱志强显然十分吃力，每当朱志强想从妈妈的后背上滑下来，试图去坐轮椅时，周春连总是宽慰朱志强道：“妈妈没有给你一双健康的腿，所以这辈子，我就是你的腿，妈妈的一双腿，要走出两个人的精彩……”

不过，上课时的朱志强只能坐在轮椅上，大半个月过去，他的褥疮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后来，周春连悄悄地将他的情况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十分惊讶，因为要强的朱志强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为了让朱志强能够舒适一些，班主任与校方进行沟通后，在教室的一角，特别放置了一张“学习床”，朱志强就可以趴在上面学习了。朱志强笑着对周春连说：“我终于可以不受‘皮肉之苦，静下心来地学习了。”就这样，朱志强趴在这张小小的“学习床”上，每天认真地读书写字。

2016年7月初，朱志强终于迎来了人生的大考。高考的那几天，周春连每天都背着朱志强上下5楼。身体一向羸弱的她，从未有过一次停顿，背负着朱志强，她从来都是足不点地登上去。有时在楼梯的转角处，朱志强示意妈妈稍稍休息一下，周春连却说：“这样一口气上去，你在高考的时候，就不会碰到难题而卡壳，妈妈也想要一个好的‘彩头哇！”

7月末，周春连收到了令她无比惊喜的消息，儿子以总分645分，高出河南省一本线122分的高分，被武汉大学数学专业录取。母子俩手捧着鲜红的录取通知相拥而泣。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周春连对朱志强说：“你没有让妈妈失望，这些年的付出，妈妈得到了一个最好的回报！”朱志强早已哽咽：“妈妈，我曾经仔细地计算过，进入校园的5110天里，你来来回回背着我走了一万多趟。”

2017年3月，作为河南高考的“轮椅学霸”，朱志强感慨道，如果没有母亲柔软而坚毅的后背，他不可能进入大学的殿堂，母亲的后背，成为他人生的高山，让他可以看到更远的风景。当然，朱志强也由衷地表达了内心的愧疚：“长这么大，妈妈为我吃了太多的苦，我从来没有对妈妈说一声‘谢谢，但所有的爱，早已埋在我的心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