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油画，惟其厚方能增加体积感——记油画家王明义与已故大师杜泳樵深厚的师生情谊

文/重庆苇子 图/受访者提供

人生如油画，惟其厚方能增加体积感
——记油画家王明义与已故大师杜泳樵深厚的师生情谊

文/重庆苇子 图/受访者提供

2004年王明义在中央美术学院素描教学工作室

初识王明义先生是在他的油画工作室里，他戴着眼镜，双眸炯炯有神，花白的头发朝后梳着，满脸儒雅之气，一看就非等闲之辈。

他谈锋很健，也分外谦逊，很少提到自己的艺术成就。在回顾大半生坎坷艰辛的从艺之路时，他心心念念的总是他的恩师杜泳樵。

一些权威艺术网站赫然写道：杜泳樵（1934—2007年），男，四川省岳池县人，四川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其作品以油画、水彩名世，素以表现上的杰出造诣和深厚的功力享誉画坛，并尤以色彩上的造诣著称，是影响了几代人成长的重要画家。

杜泳樵当年许多弟子现在都已是中国画坛的重量级人物：如罗中立、张晓刚、何多苓、周春芽、程丛林、高小华、叶永青等。虽然作为这些名人的老师，但杜泳樵生前过得很沉寂，无论风起云涌，他一生坚守艺术信念不变，绘画成了他全部的精神寄托。

书画同源，激发美术的浓厚兴趣

王明义解放初期出生于四川广安市一个普通的市民家庭里，他家祖辈虽然没有很高的学历，但父母对中国传统文化非常热爱，也很重视对孩子的教育。所以，他从小学开始，就受到这方面的教育和影响。他特别喜欢写毛笔字，当时笔墨纸砚都缺，就用白粉笔泡成水，用毛笔在涂了生漆的桌上和门上书写，开始不太看得清楚，过一会儿干了，字就显出样了，擦了又写，反反复复，越写越有劲，越写越喜欢。

书画同源。由于喜欢写字，慢慢地，王明义就想要学习画画。一个礼拜天，他读高中的哥哥回家。哥哥刚上了图画课，用钢笔为他画了一张全身速写。王明义一看，有点像，特别高兴，当时就激发出对绘画的兴趣。

第二年哥哥考上了四川大学，买了三本画画的书寄给王明义，一本怎样画水彩，一本怎样画素描，一本怎样画动物。收到书后王明义就反复看，开始用铅笔学画，没有水彩，就用红蓝墨水淡淡染一点色, 有了颜色，感到好看许多，兴趣就更浓。

过了一年。他哥了解到四川美术学院附中要招生，便寄给他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简章。王明义乘车来到黄桷坪。考试的头天下午先口试，老师问他几个问题：跟谁学的？喜欢哪些画家？为什么要画画？他当时只知道齐白石画虾，就如实回答。老师说你明天上午九点来参加画画考试。第二天他到了考场，看见考试题目是“星期天”，就画了一张假期中支农插秧的场面。

回家不到一月，他就收到预备录取通知书，但还得等到中考文化课成绩出来。这样熬过了二十天左右，一天上午，他终于收到正式录取通知书。

进了川美附中以后，第一节专业课学的是素描石膏几何体，由王元寿老师教。王明义得了65分，算班上差的学生。他下定决心，虚心向画得好的同学学习，又特别注重老师的点评。第二节课由李景方老师上课，同样画石膏几何体，他得了78分。第三节课由江碧波老师上课，画了一盏马灯（当时的煤油灯），他得了86分，赶上了班上成绩好的同学。

王明义近照

逆境坚持，良师的教导助其成功

王明义感到自己是一张白纸，一切从零开始。经过努力，他慢慢成了班上的尖子生，不仅入了团，还被推荐参加川美学生会工作。这让他有机会接触一些高年级同学和美院的大师级老师。

不久，那场席卷全国的大革命开始了。有人贴出一张杜泳樵的画作，那是被批为丑化了农民形象、污蔑社会主义吃不饱的“黑画”。不久又有人贴出一张杜泳樵的画，画面花花绿绿，被批为引导学生走“白专道路”。王明义当时看到这些画，忍不住暗自羡慕，因为画得实在太好了，杜泳樵真是东方色彩大师。

对杜泳樵老师的崇拜，激发了王明义学画的热情。他经常和同学一块儿，到九龙坡各个街头巷尾去写生，多数时候都是上午一张，下午一张。

一天下午，雨后，王明义独自一人去人民大礼堂。为了取角度，他爬到市政府车库楼顶，刚要画完，一个人走过来，严厉地问：“为什么要画大礼堂，是啥用意？”他伸手一把将画撕掉，把画夹、调色盒、笔全部收缴，还强迫王明义去了他的办公室，说要通知美院。王明义不断认错，求他不要这么做，因为怕美院知道后，说自己不在学校闹革命，跑到外面画画，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直到天黑，王明义才被放走，画具全被没收了。

因为没钱买，王明义回校后就没有画具，幸好捡到一个别人扔掉的画板和一个烂调色盒，又找了些废旧纸笔，仍然坚持画风景。王明义将自己的作品拿去请杜泳樵指点。杜老师带着病一张一张反复看，最后说：“画得好，生动，构图也可以，色调还是把握得比较好。就这样多画。”还说：“你色彩感觉很好，但还是存在许多问题。你画水，要记住，远水无波浪，这是从透视讲。从色彩讲，你画水，要画固有色、天光色、反光色，三个关系。画远山，记住远山无树，无石，也是从透视角度讲。画面色度，动的东西色度深些。画树，不要一枝一枝地画。看好树的形状，凭感觉画树枝，这样才生动不死。”

王明义肖像，杜泳樵画

2003年王明义参加中韩美术大展，背景为他创作的油画作品

与人为善，绘画是生命的一部分

1970年，王明义被毕业分配到城口县电影公司电影分队工作。他们三人一组，一天跑一个生产队，为乡下农民放电影。王明义负责影前宣传、放幻灯片，另一位放映正片，还有一位专管发电。他们每天翻山越岭，背着放映机和行李，吃的是土豆、玉米和农家菜，有时候还住在猪圈楼上，条件很艰苦。最令他苦恼的是暂时没法画画了。一年多后，总算被调回县城电影院担任宣传工作，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重新拿起画笔。

也正因为平时要画电影海报、宣传画，他就自己制作油画布，用油漆刷底，画油画。每次画完张贴出去，在县城中引起很大反响，赞扬声不绝于耳。这样一流传出去，县政府要画毛主席像，他也受命去画；会场需要马、恩、列、斯的画像，他也去画。

1970年至1986年这十六年间，王明义一直在城口县工作。不管环境再差，物质生活再孬，他都像杜老师一样，始终坚持自己的爱好。他一有机会就回重庆找杜老师，把画捆一捆，带到他家给他看。杜老师细看后，每次既表扬又指出不足。王明义同时也看杜老师自己画画。

杜老师自从患上肝炎后，时常感到肝部痛，精神状况差，身体很受累。他每过几天就到医院，或者去拜访私人医生，还找一些民间单方。王明义每次去了都陪着他，走哪里都一道。有时杜老师上医院差钱，王明义慷慨解囊，将微薄的薪水奉献出来，替老师看病买药。

尽管身体不好，杜老师绘画兴趣依旧不减。他通常都是在家中画画，画水粉方便，也就画得多一些。他家的窗外是一堵很高很潮湿的石壁，室内自然光线非常差，白天也需要开灯才能看见。由于房间狭小，有时不得不将沙发搬开，有时只得坐在床头上画。

他偶尔也会带王明义去认识一些美术界的朋友。他们去过李华生的长航俱乐部宣传工作室，李华生也曾跟杜泳樵学油画。杜老师说李华生主要是画国画，画油画差些。他们曾三人一块儿去朝天门写生。杜老师和李华生各画一张。王明义在旁边看。李华生画了几笔，便停下来看杜老师画。杜老师画了一张横幅，大约有110×70公分，由于阴雨刚过，画面全是灰调子，非常美。六点钟画完，王明义帮他扛回话剧团家。杜老师左看右看，还叫王明义提意见。第二天早起他又改了许多，成了一张很好的作品。

他俩还一起到过晏济元家。杜老师说，晏济元是张大千的亲戚，国画也画得很好。杜与他不熟，就请群众艺术馆的郭曼锄老师带去。他们一起在玄塘庙晏济元家里吃过午饭，杜与晏谈画评画，王明义听后收获很大。返回路上杜老师一再说。画国画很有意思，国画艺术性强。所以那些年杜老师尽管身体不好，仍然苦练绘画技巧，除了油画、水粉、水彩，也时常画些国画花卉和人物，临摹潘天寿、吴昌硕、吴作人、齐白石、任伯年等人的画，画人物临摹黄胄的画。

杜老师不仅是油画大家，同时也是大写的人。正如他临终前在病榻上口述总结的那样，他一生做到了两点：一是一辈子与人为善；二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绘画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使在他生病的那段时期，他在寻医求药的路上，走到哪儿谈的还是画画，看到一个好的景，会马上发表自己的见解，回家后就凭记忆画出来。

1973年杜泳樵在渝中区话剧团 王明义 摄

放弃升迁，经常为艺术苦中求乐

在杜老师的指教下，王明义进步很大，从此对水彩、水粉画的技法也掌握得比较熟练了，对色彩的理解更加深刻。王明义还两次获得回母校川美进修的机会，这使他的绘画技艺更趋成熟，炉火纯青。1986年，王明义被重庆江北区引进人才，从偏远的城口县调到主城区江北文化馆做美术、书法、摄影辅导工作，也担任行政领导职务。由于他一直喜欢油画，尽管工作忙，仍不丢自己的专业，这也是杜老师一贯对他的教导，要他消除功利心，不受各潮流门派的影响，也不为商业需求所惑。1990年市文化局调王明义去市属文化部门担任领导职务，可算处级干部，他为了有更多时间画画，毅然放弃这次升迁机会，一心坚持走自己的路，经常为艺术苦中求乐。

回忆起多年来与杜老师之间深厚的师生情谊，王明义忍不住感喟万分。在他的心目中，杜老师不仅绘画技艺超群绝伦，堪与许多西方大师媲美，更难得的是澹泊清心，与人为善，称得上德艺双馨，是他的良师益友。这么多年来，王明义始终坚持向杜泳樵学画，杜老师也一直视他为爱徒。他们师生二人情深似海。王明义记得后来到美院，以及到成都，每次都住在杜老师家。杜老师到江北，就住在王明义家。他俩只要在一起，就看画册，论绘画，还一道去偏岩古镇、歌乐山、磁器口等地写生。后来杜老师身体差了，行动不便，王明义便用相机四处搜集拍照，供杜老师创作。杜老师也非常感激王明义这种无私精神，所以杜泳樵有很多画都是王明义提供的素材。他俩的友情一直持续到杜老师离开人世。最近，王明义正忙着与杜老师家人一道，向社会广泛征集杜泳樵生前散落在民间的作品图片，为编纂一套更完备更精美的杜泳樵画册做出版筹备工作。

在五十多年的绘画生涯中，王明义感到既艰辛又有趣。他一直为了理想坚持不辍，同时也辅导群众美术、书法、摄影方面的学习和创作。他辅导的作品在全国省市获得过多种奖项，辅导的三百名学生考上全国各大艺术院校，很多学生成了艺术院校教师骨干和知名画家，在各自岗位上做出了突出成绩。这种艺术劳动也让他得到了较好的收入，解决了生活所需。在别人看来，画画很苦，也很寂寞，王明义却从没这种感觉。在不愉快时，只要一拿上画笔，他就身心舒畅，忘却了一切烦恼。如今他已近古稀之年，还经常独自一人画到深夜，丝毫不感到疲倦。在王明义眼里，油画好比演奏中的钢琴，没有哪件乐器可与之相比。尽管水彩国画也有很强的表现力，特别是水彩，能画得很细，但总比不上油画更强，更丰富。因为油画有厚薄关系，可做到厚薄不一，但惟其厚方能在视觉上增加体积感。

杜泳樵、王明义2000年11月在偏岩古镇写生

杜泳樵、王明义2001年在歌乐山森林公园

人物简介：王明义，1949年12月生，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重庆市美术家协会理事，重庆市江北区文联副主席，重庆市江北区美术书法家协会主席，民进中央开明画院画家，民进重庆市开明画院副院长。原江北区政协三、四、五届委员，第六届政协常委，教科文卫副主任，江北区第十六、十七届人大代表，中国民主促进会江北区文化支部主委。其油画、书法、摄影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省市展览并获多种奖项；在多个报刊画册出版发表作品；油画、书法作品被多个博物馆及私人收藏；其艺术业绩载入中国美术家名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