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分 忧
在你面前输了又何妨
文◎分 忧
我是个屌丝,也不认识这个叫范城的钻石王老五,现在,我却悠闲地住在他家,准确地说是替他住在家里,是一栋非常美丽的市郊别墅里。他有一间很奢侈的玻璃顶花房,里面养满了热带植物,两只腊肠狗在其间跑来跑去。范城走之前将钥匙交给我,并再三警告我早晨可以懒床可以自己不吃早饭,但是不要忘记给腊肠狗喝牛奶。我盯着这个既不高又不帅的瘦男人幽幽地说:“可不可以带男友回来?”
他很嘲笑地扫射了我一眼,做吃惊状:“你还想在我这里双宿双栖?”
“若想双宿双栖就不要来给你照看房子了。”我白了他一眼,走开了。
范城要去了公司的纽约总部呆半年,而我和陈肃同居三年,在某个月色凄迷的夜晚,在相互拥抱却情欲皆无时忽然意识到我们的爱情尚且需要一点距离。郁闷之际,我在网上溜达,遇见了范城。他发了一个征看房人的贴子,我是第206个回贴者。不知道前面205个事什么原因被pass了,总之和我一拍成交,甚至面谈后连合约都没签,范城说对于品质良好的人来说,合约纯粹是多此一举的废纸。我很窃喜:一个“白领”阶级能得如此评价也算是略加安慰了。
这一切,陈肃事先不知,想他不会反对,一则他顾不上这些“芝麻小事”,二则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我的自作主张。
果然。是夜 11点,接了 N个电话,没有一个是陈肃的,有些自嘲地苦笑一下,有点薄凉的味道。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拨给他:“嗨,没觉得今天家里有些异样吗?”陈肃说:“有什么异样?我还在公司呢。”我嗤笑一声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我这一天从贫民窟到豪宅,漫步云端的小确幸一下子无影无踪,仿佛重重摔落人间,脸先着地了,惨烈得得不成样子,陈肃打电话回来追过来问怎么了,我恹恹地说:“我忽然想自己过一段时间,今天从你那里搬出来了。”电话那端的陈肃愣了半天,听上去欲说还休地扣了电话,不久,又打回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到家了,语气有了惆怅。我告诉他搬出来是为了更好地相爱,自我感觉说出来的话很慵懒,他便在电话里吻了我,道了几个晚安。
第一时段无波无澜,冲淡了我搬进别墅的雀跃,我索然无趣地上班,懒得和任何人说我昨晚住的是别墅。临近中午,陈肃约我吃午餐,看着他心不在焉点餐的样子,倒是对未来多了一点期待,不等他问,我便细细交代替范城照看房子的来龙去脉,末了说得有了向往,还兴奋地抓了他的手:“以后,我们在范城的别墅里做周末情侣好不好?”
好在陈肃听了来龙去脉并没有太多异议,对我住范城的别墅百分百放心,甚至也和我一样比较“虚荣”难掩地表示了很大的赞叹和享受感,周末拽我一起去给狗买狗粮、买花肥。终于知道浪漫是什么了,不只是穷人骑自行车踏青,也不只是拉着手吃大排档,太多美丽的浪漫还得有钱的。那些日子,我们坐在花房的藤椅上看腊肠狗叼着骨头玩具在植物间乱跑,我想我们应该是快乐的,也会自动忽略现实,忘记别墅是别人的房子我们只是寄居蟹。但我发现,即便这样我还是找不回曾经的快乐,无从找回过去的激情。
许多个周末,我们在逗腊肠狗以及给植物施肥浇水中度过,没有恋爱的悸动没有新婚的澎湃,也不像老夫老妻的相濡以沫,倒是有点像同事。甚至很多次在他走后才会想起,我们竟然很久没做爱了。
范城那边不关心我做什么我和男朋友做什么,他只关心他的花和他的狗。不时在邮件里询问植物和腊肠狗的情况,我懒得描述,就用数码相机拍了照片传给他看,他很快在MSN上警告我不准毫无节制地给腊肠狗吃东西,动物像人一样,太胖是影响健康的。我说:“好吧,以后我让它们在跑步机上跑步。”范城爽朗地大笑说我真调皮。
几天后,我让范城在视频里看腊肠狗在跑步机上挥爪奔跑,范城的惨叫从遥远的大洋彼岸传来,他在那边咬牙切齿地骂我变态,说没想到我来真的,嚷着要以虐待动物罪起诉我。我幸灾乐祸气他说:“随便,中国目前还没针对宠物制定法律。”范城意识到了自己鞭长莫及,只好讨好我低声说:“我原谅你,谁让你失恋了呢。”我大怒:“谁失恋了,你才失恋了呢?”
我啪地关上视频,然后发呆,抓起电话给陈肃打,占线;再打,还是占线,半个小时后,还是忙音。范城一直在追电话给我,我赌气不搭理他,他竟然发过来短信说:“是我错了,你随便怎么都行,狗狗上跑步机是它的造化,也需要减肥了,你自己没事就好。”我无声叹息,竟然因为这个短信安静下来,我给他回:“放心,狗狗很好,一切都好。”然后我心乱如猫抓。
陈肃忙了一阵子终于有了空闲,他在午休时约我回公寓。他进去时我有了意外和尴尬。房间整齐、桌面无尘,连煮咖啡的蒸馏器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恍惚间令我有做客的感觉,连亲昵都有些生疏了。我蜷缩在他怀里,后脑勺抵在他胸上环顾房间:“原来,男人也可以生活得井井有条。”他笑了,用手指在我裸着的背上跳舞,我看见有鸟儿在窗外掠过,我问:“如果鸟飞出了笼子,它会不会自己飞回来呢?”
他在我背上的指停住:“昔美,我们,谁是那只鸟呢?”“你、我,或许都会是那只鸟。”
就这样,我们蜷缩着身体贴在一起,望着窗外,不时掠过的鸟儿不会给我们答案,可是我一直在看,看得眼睛生疼,感觉一切正在渐渐变得陌生,就像感觉到游丝一样的东西在渐渐剥离我的身体。送我离开时,在电梯里陈肃一直抓着我的手,我觉察到很用力。很久以后,我想那些攥在手上的力气,极像情义深厚的朋友在临别前的握手,一别两宽各自天涯的意味。
真正的落败是大约一个月后,陈肃来找我,说回不了家了,钥匙丢了。我犹疑着看他:“要不,住在这里吧?”
陈肃晃了晃脑袋:“在别人家里和你住在一起,感觉像偷情,我不习惯。”
我想了想,是呀,在范城的别墅里,我们从未做过爱,连亲热都是僵硬的,我从手包里掏出钥匙递给他:“记得改天配一套。”他说“好”,给我一个拥抱后转身离开了。秋天已经来了,他的影子摇晃在秋叶的苍黄之上,我坐在台阶上,望着他不曾回头的背影,说不清理由,一直望到泪水奔跑在橘色的夕照里。
然后我给陈肃打过多次电话,我在等他说“昔美,我把给你的那套钥匙配好了。”可是,他总在说别的。他还会来看我,买 N多狗粮,买 N多小礼物,却是行色匆匆,我试图在热带植物的叶子间吻他,他却讪讪笑着闪开,我只好说:“忘记你不习惯在别人家里亲热了。”
他笑,笑得像虚浮的木雕飘荡在水面。我望着他五官挤在一起发出来的图片有了恐惧,又生出许多无力回天的绝望。我知道我输了,怎么洗牌都没有用,无论我牌技如何,赌品如何,在陈肃面前还是输了。
我总是想起之前的事,也许是开始学会了怀旧。仔细地辨别着每一个细节,从最初我们的相识、相恋到每一次肌肤之亲,再到三个月前,我揣着对爱情的希冀搬离了他的公寓,却原来距离并没有使我们的爱情产生美意,而是像一缕香,从小小的瓶子里跑了出来,在偌大的空间中被稀释了,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味道,就像是飞鸟略过的天空,根本没有了痕迹。
压抑的日子和思绪让我迫不及待一个答案,我想这样下去我会在沉默里疯掉的,我还是痛快淋漓地爱与不爱吧。深秋的一个夜晚,我驾着车子跑到陈肃的楼下,仰头看他闭着窗帘的窗子,隐约有灯光透出来。我按响门铃的瞬间,世界出奇地静,心跳停止,仿佛能听见针落地毯。
我像恶作剧不得逞便不肯罢休的坏孩子,把手指按在门铃不肯放下,世界还是很静,因为这些铃声越发显得寂寞清冷。
走廊里的门开了几扇,几张脸都是与我相熟的,他们在泄露出的灯光里笑了笑,一一闪回去。
我走在昏暗的楼梯上,除了茫然还是茫然,没有恐惧。然后,站在马路边上,仰望16楼的窗子,这时候一片黑暗了。萧瑟的风从脸上路过,我终于知道,从表面上看我是那只飞出笼子的鸟,其实,那只真正飞走的鸟是陈肃。笼子不是陈肃的公寓,而是我们曾经的爱情。我也渐渐明白,当初那种倦怠不只是我失了新鲜,而是他也开了小差,而我的敏感让我走了一条提前打理自己的路。
躺在床上,我还是给陈肃打了电话,还没开口他便说正在路上,等到家给我电话。我说好吧,收线,然后,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揭穿他?我想我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爱着我,我需要隐忍着留一条小路,让爱全身退回,因为爱他。后来,电话响,他说刚进家门,我扔掉了哽咽强做欢快:“风凉了,记着睡前关好窗子,还有,毛毯不是用来搂在怀里的而是盖在身上的。”我自己都奇怪怎么会表演得那样好呢?是不是每个人天生都会演戏,还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舞台真的是无处不在!
隔着手机他吻了我一下便匆匆收线,我能想象出他躲在卫生间或阳台上给我打电话的情形。握电话的手茫然地垂在床边,腊肠狗跳起来,抢去做了玩具。早晨,手机盖子和机身分家了,屏幕上划满了细细的咬痕,我笑了笑,手机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我竟然一身轻松。
于是这个秋天,我学会了隐藏情绪,很少落泪,不再用眼泪去换一个走了心的男人的厌弃。在别人家的别墅里,我不再想着亲热,日日陪着狗狗,越发对那些植物上心。它们果然是懂得垂怜的,在我心无旁骛的照料下,叶子越发肥硕,油光丰满,像是一个被爱情滋润的女人。
很多夜晚没去陈肃的公寓楼下了,他送给我的手机再次被腊肠狗当玩具啃散架,本就是枚掩饰虚浮爱情的道具,与其看着心酸,不如毁掉也罢,尾期爱情的拯救就若绝症下药,都是徒留挣扎的犯贱而已,与结局无益。我就那样看着腊肠狗,突然很感激它的游戏,它看出来我欣赏的眼神,还知道到我身边摇尾乞怜一番。我便把视频发给范城看,一人、一狗、一个世界。
当天空开始有零星落雪时,范城回来了,他进门直接去看了那些花花草草,领导视察一样频频颌首,然后和腊肠狗亲热一阵子,又慢慢地收拾东西,整理柜子。也不问我什么,我就那样跟在他身后,随进随出。我欣赏着这个慢条斯理的男人在挂衣服,里面还有内衣。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会通知我离开我将何去何从的时候,他转身拉住了我,说有礼物送给我。我说:“你不朝我要房租还送礼物?”他说屋子里有人气总是一种生机,有生机的屋子里狗也好花也好人也好。
他送我的圣诞礼物是一枚戒指。我微笑着接下来,他帮我戴好的时候,顺便抱了我。我便像是终于找到笼子的小鸟,依偎在他的胸膛里顿时困意满满。
我们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爱了,然后敲定婚期。我问:“为什么向一个并不了解的女孩子求婚呢?难道不怕我只是爱上你的别墅和你的钱吗?”他答:“爱上别墅爱上钱有什么不好?至少,我总算还有令你可爱之处,它们都是我的。”我说:“原来这些日子,在你面前并没有占上风,还以为每次都可以气到你,结果都是我输了。”
范城回来前,我约陈肃喝过咖啡,相对无语时我望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再次问:“陈肃,出了笼子的鸟会自己飞回来吗?”
他怅然:“你说呢?”
我说:“其实,鸟儿曾试图飞回去,但是,笼子的门关了,鸟知道笼子也知道,但是它们谁都没说。”陈肃愕然,我看他一眼,他便低了头不在说话。
其实,早在我决定搬出他公寓时,爱情就谢幕了,后来的细节,不过徒劳挣扎而已。如果说搬离是一种直觉使然,那么搬进那个收留我的别墅是不是先知先觉我不确定,反正,有句话说一切解释不了的统统叫做缘分。缘深缘浅、缘来缘散,输赢都挺惬意的。
编辑 /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