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祭

2017-10-17 19:24王彧浓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7年8期
关键词:夸张呐喊恐惧

摘 要:表现主义画派,是时代风云变化、哲学混乱不堪、科技日新月异、文明高度发展、社会光怪陆离、一战前后恐惧哀嚎催生的流派。画家把屠杀的战场搬回内心,把内心不安演变为作品的夸张变形、怪诞诡异,旨在表现主观情感和个人感受。表现主义在那个寒冰时代,成为宣泄悲怆、稀释苦难的一个出口。画家把心里的支离破碎、恐惧质疑和忧伤无助,真实投射到了作品中,成为那个时代的累累祭文。

关键词:呐喊;恐惧;诡异;悲伤;夸张;怪诞

嘘……别说话,听,静静听……听到没?悄悄的,轻轻的,春天来了……万物开始复苏,捎来春的气息,一派万象更新……嘣!突然,平地一声春雷,炸起勃勃生机,只待桃花浪暖蛰龙飞,万物正萌发。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乍一听,诡异灵动。可是莫先急,把曲子完整听完,然后细细品味,所有的乖张诡异,放到宏大的叙事结构里,显得自然和贴切。然后,剩下的,就只有叹服和钦佩斯特拉文斯基天赋般才情、赞叹俄罗斯人深邃的浪漫了。《春之祭》有宏大叙事,又关注细节刻画;时而尖锐刺耳之极的爆发音唬人一跳,但节奏紧张却不显慌乱。排山倒海的气势,诡异嘈杂,不得章法,毫无秩序可言。然而,春天的来之不易,留下生命里春天的足迹,不就是这般壮怀激烈吗。大师作品是资源,百听不厌,常听常新,每一遍都有新的领悟。

《春之祭》,是深入研究古典音乐的门坎式作品,非一朝一夕能够吃透。斯特拉文斯基创作的这部作品,在音乐史上的意义非同不可,它是迈向现代音乐的临门一脚。这一脚,不仅炸开了春天,也烽火漫延到了现代音乐。原生态、生命的野性、粗鲁的表达、恐怖的气息,在1913年巴黎首演时,《春之祭》引来一片讥讽和哗然。大家并不欣赏这种全新的音乐表达形式,因为它撕裂了既往一切的矫饰和程式。不论是从曲式上,还是从音乐美学表达上,这部作品都太超前。對于习惯于音乐就是用于“抚慰耳朵”的听众们来说,这部作品并不讨好。可是,难道“讨好”就是艺术唯一的用途和存在的意义吗?是否还有另外一重意义,是传统艺术形式所无法承载的?对于艺术,这一全方位、无缝隙的精神维度,是否依然有我们尚未看到、听到、感受到的有待发掘?还好,艺术和哲学,伴随时代的发展而一路向前绵延生长。艺术生态,越来越博大、多元和平衡发展,出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崭新风格和艺术流派。难道不是吗?人类生命中,莫非唯有春天可供赞美吗。生命里秋天的惆怅与冬天的壮烈,同样可以诉诸衷肠。甚至,还有为了挽留春天,而壮美和泣血的献祭。犹如《春之祭》所要表达的,那个来自俄罗斯的古老故事。绮丽的外高加索风光,宽阔深沉的伏尔加河,那里不仅有美丽的俄罗斯姑娘和一片片茂密的白桦林,还有一个残忍的传说。在俄罗斯原始部落村民中有一个祭礼活动。每当春天来临,教徒们挑选一位美丽贞洁的姑娘作为祭品,献给太阳神,以求得到神的庇护。这一切,都被斯特拉文斯基写进了《春之祭》中。这部饱受争议的伟大作品,当之无愧成为了20世纪的“现代音乐”。

现代音乐跟古典音乐相比,作曲家赋予作品的主观情感更丰富浓烈,粉碎了旧瓶装新酒的百年轮回,固定曲式和调性休想再束缚作曲家奔腾的想象力。斯特拉文斯基勇敢上阵,临门一脚,把《春之祭》送入现代音乐的大门。现代艺术的无畏干将,岂止音乐界独步天下。美术、电影、小说、诗歌、建筑、戏剧等诸领域也勇猛开疆,一时众诸侯国群雄并起,各界纷纷扬扬慷慨高歌。艺术家最为敏感。他们挥斥方遒,撕裂旧有传统壁垒,现代艺术腾空而起。把《春之祭》等诸多作品,归属在一个美学风格里的表现主义,则是吼声最高的流派。它这一吼惊世骇俗,震荡天地,吼尽了灵魂深处所有呼声。表现主义,从望文生义处浅薄理解,也可一叶知秋。此番确为强调并表现,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和自我感受。然而,表现主义流派的重心,则把表现自我作为重中之重,肆意任性,不管不顾,只图自己宣泄痛快。那种决绝,迥异于其他艺术流派。任何艺术家在创作时都在表达自我,但同时也关乎其他;好比河水分流,包山而过,释放自我也一并申诉其他主张;既重表现也重再现。而表现主义则江河入海,只有一个朝向,那就是释放和发泄个人情感和独有感受。若论表现主义的诞生,其实古今中外源远流长,任何将艺术创作当“撒气筒”的,其实都可谓之表现主义。如:明代画家徐渭,他的画犹如泄愤,强烈的情感冲击力扑面而来;还有清初画僧八大山人,他画中所绘的小动物们的眼睛,简直瞪得狰狞可怖;近代画家齐白石亦然。若再上溯到北宋,书法家黄庭坚的长枪大戟也是典型的表现主义风格之作。而在西方,表现主义可追溯到尼德兰画家博斯,西班牙画家戈雅,荷兰画家梵高等人。

把表现主义系统归类为一个专门的艺术流派,则是肇端于20世纪初。1901年,在法国巴黎举办的马蒂斯画展上,法国画家茹利安·奥古斯特·埃尔维展出自己的一组油画。当时他为区别于印象派,将这组油画总题名为《表现主义》。十年后,德国评论家瓦尔登在《狂飚》杂志发表一篇绘画评论,首次提到“表现主义”一词。从此,“表现主义”风行天下,辐射领域涉及文学艺术、建筑等各业界。该流派如日中天,则是在20世纪初至30年代的这段时期;以一战前后的德国和奥地利流行最广。作为社团组织,表现主义的活动基地是在德国,故该流派带有浓厚的北欧色彩和德意志民族传统特色。被誉为“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的德国德累斯顿,拥有数百年繁荣灿烂的文化艺术和无数精美的巴洛克建筑。1905年,在德累斯顿成立了表现主义的第一个社团桥社,发起人是画家基希纳等人。当时,基希纳和其他同仁还是德累斯顿理工学院建筑专业的学生。“桥社”其意,旨在团结德国的所有艺术家,大家携手共同反对腐朽的学院派绘画和雕塑,建立一种链接日耳曼传统并富有现代情感和形式的美学风尚。桥社便是艺术家和精神能量源泉之间的桥梁。表现主义的第一个台子,便由基希纳这帮青春正盛的学生们搭起。第二个台子的搭建,则到了1911年。在德国南部阿尔卑斯山北麓伊萨尔河畔的慕尼黑,这个新与旧并存的特立独行之地,画家康定斯基、马尔克、马克等人成立了青骑士社。诸人创办了《青骑士》杂志,并发表多篇涉及绘画、戏剧、音乐、诗歌等有关表现主义理论的文章,其中就有康定斯基的著名论著《论艺术的精神》,从而再次掀起表现主义的运动狂潮。endprint

到了1923年,步入德国表现主义后期,新客观社成为该流派的收官社团,代表人物有画家贝克曼、格罗斯、迪克斯。严格说新客观社并非真正社团,它只是一次展览会的名称。参加该活动的艺术家们受桥社和青骑士社的影响,但他们更注重用写实手段描绘客观现实,冷峻的感情、刻画深刻入微的细节成为他们共同的艺术特色。表现主义先驱斯特林堡的代表作《鬼魂奏鸣曲》,把梦魇、鬼魂、死尸、幻影、亡魂、活人搬上舞台,用幻想表达他的悲愤、伤感和绝望。卡夫卡的小说情节荒诞诡异,却蕴涵深意。蒙克的代表作《呐喊》,成为表现主义绘画的标志画作,画中人物的恐惧深刻震憾画外人,使人恐怖窒息。表现主义流派的各部作品,虽风格迥异,但传递的精神是一致的。即:要把即将炸裂失控的情绪发泄出来,否则艺术家自己就要崩溃。纵观表现主义的三个阶段和三十年成长史,它的孕育、萌芽、发展、壮大、消亡乃至持续发酵,几乎伴随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蓄势、酝酿、引爆、激战、战争结束和战后反思。一战的起始时间为1914年至1918年,而表现主义这枝艺术之花,与一战这颗毒瘤的成住坏空,相生相成。一个囿在虚无的精神世界和灵魂维度里,另一个则是现实真实世界里的血腥杀戮和残酷战争,二者如何在不同领域链接起来?这得从19世纪末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勃兴说起。19世纪下半叶,伴随经济的繁荣发展,诞生各种新科技并广泛应用到各领域。二次工业革命的丰盛硕果,来得太快好像龙卷风,给人们带来巨大冲击。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尚未消化,新的一波发明创造又催生。日新月异的新世界,让人们在万丈红尘失去航向。

工业革命的迅猛发展,让生活在其间的人们无法消受,既膨胀和催化人类的自大,又让人怀疑这个簇新的世界是真是假。人性、思想、哲学如脱疆野马,空前解放和自由。没有限制的自由,比失去自由更加可怕。那些聪明的哲学家的脑袋,一个个火花飞溅,每人自有话说。哲学思想界空前热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一时建立起众多哲学体系。尼采宣称“上帝已死”,让世代信仰上帝的人们一下子失去内心的平衡稳定。世间最可怕的事莫过心乱了。弗洛伊德发表《梦的解析》,人们于是更加脑洞大开,思维没了章法;何去何从,一塌糊涂。柏格森认为,世界本体是“生命冲动”,導致现实中的人们愈发冲动,冲动到了为所欲为。艺术界在这个背景下乱象丛生,百草丰茂,流派林立。艺术繁荣,必然是哲学混乱、思想收拢不住的结果。敏感的艺术家心生恐惧,面对游戏规则被打乱的新世界,找不到秩序和内心的安稳,于是表现主义应运而生。人们生存在动荡混乱的世界,唯有挣扎与战争,只是不同行业有不同行业的战场和斗争特点。表现主义艺术家把屠杀的战场搬回内心,强调表现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和自我感受,无法抑制的内心恐惧演变成作品的夸张变形、怪诞诡异。大国沙文主义和政治野心家们,则把重新瓜分和洗牌世界资源作为他们的战场。1914年,以德、奥为首的同盟国和以英、法、俄为核心的协约国,开始长达四年多的世界大战。战火遍及欧洲大地、蔓延到非洲和亚洲,造成1000万人死亡。新式武器也粉墨登场,德国搞毒气战,英法搞生化战;陆地开来坦克,水里游来潜水艇,天空飞来轰炸机。战争让人性残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失控到癫狂。

以德、奥为核心的同盟国,对外撕咬狂吠,血债累累。战争从酝酿到爆发,再到战争结束和战后反思疗伤,需要经历长久的沧海横流。轰轰烈烈的世界大战把欧洲折腾了个天翻地覆,交战双方都以为自己会开天辟地,到头来大家都折戟沉沙、输得凄惨。以德国为核心的表现主义艺术家,则把这段内心沧海横流的历史,原本真实纪录下来。时代风云变化、哲学混乱不堪、科技日新月异、文明高度发展、社会光怪陆离、一战前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战争的失心疯狂、战后的战栗反思……凛冽的时代,一定承载了太多苦难,它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感受得到。动荡的岁月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割艺术家脆弱的神经,让他们思考和创作更贴近时代的艺术作品。不过他们同样表达不好,只有朦胧的认知、清晰的感受和纯粹的释放。然而,群情激愤却势不可挡。任何艺术都应回到它特定的情境里,才能最大程度地理解它。表现主义就在这样的时代激流下催生发展、繁荣壮大。人类习性是面对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需要精神力量的支撑,宣泄痛苦就成为稀释现实苦难的一条通道。三十年风雨飘摇,让身处漩涡里的人们活得委实不易,神经被刺激到了极限,人人活得窒息。敏感的艺术家们,把心里的支离破碎、恐惧质疑和忧伤无助,真实投射到了作品中。表现主义作品里的悲怆感就从艺术家的心灵自然流泻,成为那个时代的累累祭文。祭坛上,祭奠了那个年代的人们,生命旅途里的所有错愕、惊怖、胆寒、震惊、彷徨与愤恨……

作者简介:

王彧浓,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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