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落奇才洪亮吉

邹金灿

清代乾嘉时期的著名学者洪亮吉（1746-1809年，江苏阳湖人），是一位磊落奇才，也是最早关注人口膨胀带给中国之危害的学者。他在《治平篇》一文中，指出当时中国存在的一个现实状况：

户口比30年前增加5倍、比60年前增加10倍、比100年前增加20倍，然而土地、房屋这些东西，最多只是增加3到5倍。也就是说，生存必需品的增速，远远比不上人口的增速，民生问题堪忧。

这样的声音，即使是放在今天，依然具有倾听的价值。

洪亮吉的运气，其实是不算太差的，他在44岁考那年中了进士，名次是榜眼，之后进入翰林院担任编修。翰林院地位尊崇，对于清代进士来说，在仕途的起点就进入翰林院，是一件相当有成就感的事情。

在学者、官员这些身份之外，洪亮吉还是一位诗人，至今存诗5500首，这个数量比白居易的还要多。他自比李白，其人生行事确实有一些李白的影子。

一年冬天，洪亮吉在翰林院“上班”，京城下起了大雪，此时一位朋友突然来访。两人于是喝酒聊天，兴致正高，发现酒不够喝了。此时去买酒，一来不方便，二来会灭了兴致，应该怎么办？

洪亮吉想出了一个法子：把院子四周的积雪扫起来，放入酒瓶里，边喝边聊。他以此为乐事，并写下了两句诗：“闲中富贵谁能有，白玉黄金合成酒。”

学者也好，诗人也罢，都不曾遮挡过洪亮吉至情至性的生命本色。

他与诗人黄仲则是好朋友。相比起来，黄仲则的运气比洪亮吉差得多，未曾中过进士，35岁就客死山西，临终前将诗稿指定给洪亮吉整理。洪亮吉知道老友的死讯之后，千里扶丧，将黄仲则运回江苏武进老家安葬，并且帮黄家处理了许多大事。

这些事情，让洪亮吉大受世人的赞赏，人们把他视为“巨卿”。

如果我们在生活中遇到一个像洪亮吉这样的朋友，一定要倍加珍惜，因为他不仅有趣，还有情有义。

不过，性情中人洪亮吉，还是在官场上惹了大事。

洪亮吉极其耿直敢言，有一次上书朝廷，痛斥政府吏治不清、士风颓堕，触怒了嘉庆皇帝，一度想把他处以极刑，后来改为贬去伊犁，还规定他不准饮酒、不准作诗。

在清代，官员被贬到伊犁是很重的惩罚。就连洪亮吉自己都以为，这辈子恐怕不能活着回到中原了。

在赶赴西域的路上，他写下《除夕夜坐》一诗，开头就说：“世缘应已尽，梦亦不还家。”是的，他并未遵守朝廷“不准作诗”的规定，而是一路都留下了诗句。

出人意料地，洪亮吉在伊犁待了不足百天，就获得了赦免，返回江苏原籍去了。

原來，他去了伊犁之后，京城开始大旱，朝廷求雨，自然玩起了赦免一些罪人的老把戏来，然而在释放了一些人之后，旱情依然没有得到缓解。这时候，嘉庆皇帝想起了洪亮吉来，觉得可能是对他的责罚过当了，导致上天震怒，于是下旨赦免洪亮吉。

对于洪亮吉来说，这个转变是滑稽的。天知道，要不是碰上了那场旱灾，这个江南人会不会终老伊犁？

不过，这段西行的经历尽管很苦，但还是为洪亮吉的生命增添了不少色彩的，这在他的诗里，有淋漓尽致的体现。

在前往伊犁的路上，遭遇了极寒天气，有路人连手指都冻掉了，洪亮吉见状，写下《早发四十里井寒甚路人有堕指者》一诗：“极天惟有雪，万古不开山。只觉云生灭，从无鸟往还。路人伤堕指，迁客屡摧颜。倘有攀跻处，思排虎豹关。”

迁客指的是诗人自己，摧颜是愁容满面的意思。置身于“只觉云生灭，从无鸟往还”的环境里，他既感到了恐惧，但也滋生了一些奇气。

所以他在末联说：“倘有攀跻处，思排虎豹关。”攀跻即攀登。宋人王迈有“气盛曾排虎豹关”的诗句。洪亮吉此诗的结尾处是说：在这个险恶的环境里，如果有一个让我攀登的地方，我希望去排开那些被虎豹把持着的关口。

这是意有所指的表述。事实上，世路上供他攀跻的地方，是不容易有的，否则他就不会被贬去伊犁了。或许正因为现实太骨感，所以他的想象不能不丰满一些，否则就真没有力量顺利往返这条崎岖无比的路了。

编辑 周建平 rwzkjpz@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