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忆祖父宗惟成

2017-10-16 04:55宗不争图片来自网络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7年7期
关键词:祖父艺术

文_宗不争 图片来自网络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忆祖父宗惟成

文_宗不争 图片来自网络

宗惟成(1914-1992):

江苏南京人。字仲九,别署拙庵、船庐主人,九邱居士,幼承家学并得张大千、吴湖帆等人指教,1935年毕业于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先后受业于李超士、徐悲鸿、颜文梁、潘玉良、汪亚尘、马公愚等人,1951年执教于山东师范学院艺术系。

兼善中西绘画,精于书法,喜写行、楷,偶作篆、隶,运笔挺拔刚健,结体严谨舒展、秀劲俊逸,颇得晋唐神韵与元明遗趣。国画多作山水、花卉,重笔墨,秀逸脱俗。作品多次入选国内外大型书法展览并获奖。1987年10月在济南举办个人书画展。1990年冬,与蒋维崧、魏启后等人联合举办“山东五老书画展”。

我的祖父宗惟成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三个年头了,我非常想念他。

这种想念并不仅是一种“亲戚或余悲”的离愁别绪,更多的是扼腕叹息,是对“天妒英才”的一份喟叹。而每当驻足在他的书画作品前,细细品味之时,这一情绪就会不由自主地袭上心头,久久无法散去。祖父常言:“人活一世,总要留些美好的东西在人间”,他的作品如今成为了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祖父长我七十岁,他仙逝时,我尚未醒事,对他仅有模糊的印象。“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祖父于我,更多的是一份家族的荣耀,学问的楷模,对他的仰望多于亲近,敬重多于思恋。后随见识阅历增长,方了解家族浮沉之渊源,祖父求学之坎坷,于其人其事又多了一份理解与同情。

“忠简后人”上元宗惟成

祖父书画的款识,常见“上元宗惟成”。上元,乃是今江苏南京的别称,古以秦淮河为界,北为上元、南为江宁。祖父籍贯南京,故有“上元宗惟成”一说。上元宗氏一门,系南宋名臣忠简公宗泽之后裔,祖父钤印亦有“忠简后人”一方,即从此说。

岁月无功,史海钩沉。宗氏著籍上元,皆因明清两朝重臣、江南道监察御史、顺天学政宗敦一迁移至此的缘故。《治家格言》的著者朱柏庐,即是宗敦一的门生,其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等句至今脍炙人口。南京“长江后街”,历史上被称为“宗老爷巷”,就是宗敦一的宅邸所在。

至我的曾祖父宗书年,宗家在“宗老爷巷”仍筑有藏书楼一座,收纳金石典籍无数,名曰“吴楼”,宗书年亦自号“吴楼主人”,可惜此楼毁于战乱,令人唏嘘。宗敦一祖籍四川富顺,故其后人与四川人颇多亲近。据祖父回忆,近人张大千,四川内江人,与曾祖宗书年交好,他数次停驻南京,均住在宗府,故祖父与大千先生有难得的数面之缘,少年时便得其指点。

自宗敦一后,上元宗氏从“积善有余庆,得年惟大德”之字辈,子嗣延续,于历史大势竟有颇多助力,蔚为大观。

高祖宗得福,乃是晚清洋务运动的先锋人物。1890年,“南皮相国”张之洞筹建“汉阳铁厂”,是为当时中国第一家、也是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从此,中国钢铁工业蹒跚起步,被西方视为中国觉醒的标志。6年后,因设计经营不善,该厂亏损严重,遂改为官督商办企业,接办者便是号称“中国商父”的盛宣怀,作为盛宣怀最为倚重的幕僚,宗得福出任汉阳铁厂提调兼总稽核。因办事得力,宗得福后又调任芦汉铁路(即今京汉铁路)总办。芦汉铁路为清政府修筑的第一条铁路,有“南北第一线”之称,其意义和价值不言自明。同时也协助张之洞佐理修筑武汉“张公堤”、筹建湖北武备学堂等事务。

盛家显赫一时,在民国时期被称为“上海第一豪门”。而宗家与盛家,还有一段姻缘。盛宣怀长子盛昌颐的正妻宗恒宜,乃是宗得福的侄女,宗得福的亲兄弟宗源翰(湘文)之女。

宗得福本人则与丰润张家喜结连理,他娶了张佩纶的六姊。张佩纶是晚清“清流”,亦是李鸿章的女婿,他的孙女则是人尽皆知的近代女作家张爱玲。张家与宗家交好,直到张爱玲时代仍关系密切,张爱玲曾于宗家小住,在其小说中偶有提及。

曾祖宗书年毕业于江南高等学堂,民国时期任财政部赋税司科长,税务署稽核,江西全省矿产税专员。曾祖虽沉浮于宦海,却能书善画,亦喜接引文人骚客,这一方面是个人喜好,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了他叔父的影响——前文提到的宗源翰乃是晚清著名的金石学家和书画收藏家。彼时,曾祖与一干江南宿儒、文史巨擘过从甚密,如张大千、吴湖帆、邓邦述、童大年、陈伯衡(锡钧)等皆有来往唱和。

南京“宗老爷巷”因宗敦一居此得名,民国后改为国府后街,现为“长江后街”

宗惟成书法作品款识“上元”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句话,也作为宗家的祖训,世代流传。祖父生前亦自篆一印‘长风破浪’,自励自勉。”

祖父出于书香门第,幼承庭训,垂髫之时,耳濡目染,得诸前辈大师悉心指点,自此结下一生无法割断的翰墨情缘。

乘长风,破万里浪

初唐四杰之冠王勃遗有浩气长文《滕王阁序》,时人多知其间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却还有另一句“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道出王勃投笔从戎的气节抱负。文中所提到的宗悫,乃是刘宋时期的大将,他少年时即有侠名,自述其志,“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李白的《行路难》中,“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亦借此典故。而这句话,也作为宗家的祖训,世代流传。祖父生前亦自篆一印“长风破浪”,自励自勉。

祖父求学之路坎坷,恰印证了宗氏一门的“长风破浪”之志。

1929年,祖父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国立杭州艺术院”(后更名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简称“杭州艺专”)。国立艺术院,即后来的杭州国立艺专,是“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是我国第一所综合性的国立高等艺术学府。1928年,时任大学院院长的蔡元培先生择址杭州西子湖畔,聘任林风眠先生创立该院并担任首任院长,开始了“美育代宗教”的实践,揭开了中国高等美术教育的篇章。在杭州艺专,祖父受业于李超士、潘天寿、颜文梁、潘玉良、马公愚等艺术大师,而那一年,他还不到16岁。

1930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同年,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成立。鲁迅等左翼进步人士常在京沪一带发表进步演讲,积极推动学生运动。彼时,祖父正值壮年,血气方刚,于艺术追求之外,更有推动社会变革之心。他积极参与左联的爱国活动,与鲁迅先生亦有数面之缘,也因此招致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甚至一度受到国民政府的通缉。

1931年,祖父因受当时国民政府的通缉,被迫休学。时曾祖宗书年任江西省矿产税专员,举家迁居南昌,故祖父南下避祸,曾有一小段在国民政府任职的经历,但毕竟志不在此,上任不足三个月,旋即离职北上,回到南京,追寻艺术理想。这一年,祖父经徐悲鸿先生引荐,进入国立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艺术系,作为走读生,于西画组“徐悲鸿画室”继续学习。

1929年,宗惟成考取“国立杭州艺术院”,在此受业于李超士、潘天寿、颜文梁、潘玉良、马公愚等艺术大师(图片前排右二为林风眠、他身后戴眼镜者为潘天寿、左四为李超士、第二排左一为林文铮)

宗惟成少年时曾受张大千指点

徐悲鸿强调国画改革融入西画技法,作画主张光线、造型,讲求对象的解剖结构、骨骼的准确把握,并强调作品的思想内涵,他的现实主义艺术风格对中国艺术界影响深远。祖父回忆,这一年的学习对他的艺术生涯来说,分量极重,之后的求学执教多得益于此时逐渐形成的比较系统的艺术理念。

因上海仅有的一所“上海美术学校”在学运中被迫停办,一大批失学青年呼吁要求另办美专。1931年底,经上海美专离校的教职员诸闻韵、潘天寿、陈为章、俞寄凡、潘伯英等多方奔走,12月18日,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简称“新华艺专”)宣告成立。经徐悲鸿、李超士、潘玉良等老师推荐,教务襄理、著名作曲家徐希一老师接引,经过考核,祖父以正式学员身份重回校园。在新华艺专,祖父结识了弘一大师李叔同先生的高足刘质平先生,自此结为忘年之交,一生结下不解之缘。祖父晚年醉心佛学,亦有刘质平老师的引导。

宗惟成画作

1935年,祖父于新华艺专毕业,先后执教于上海升阳中学、杭州文德女中。有趣的是,祖父并非教习艺术绘画,而是教授国文。诗书画乐本具相通之理,而民国时期的艺术教育,亦兼收并蓄,注重培养艺术人才的综合文化素质。今见祖父的书画作品,诗文多为自作,时人多称具有“文人字画”的特点,亦是画技之外的文学修养的展现。抗战胜利后,祖父则在杭州第一高中任美术教员。当时校长是马寅初,常于校内外做反蒋爱国讲演,屡遭特务迫害,祖父追其袂下,直至杭州解放。

1950年,祖父接到新华艺专求学时的同学于希宁先生的信笺,信中言及,于希宁先生已经北上山东,于山东师范学院美术专修科执教,齐鲁大地地灵人杰,求贤若渴,希望与祖父共执教鞭。后又收到已在山师执教的刘质平、李超士、徐希一等老师的邀荐信。祖父举家北上,欣然前往,就任教席,教授素描、油画等西画理论与实务。时逢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山师动员师生支援前线,祖父第一个报名,希图精忠报国,“宁为百夫长”,豪气干云。

然而,国内形势风云变幻,个人际遇与历史车轮相抗,实是螳臂当车。1957年,反右斗争扩大化,祖父被错划为“右派”,发配到广北农场改造,直到1962年改造结束方才回返讲台。1958年全国院系调整,由山东师范学院艺术系与山东省文化干部学校合并,成立山东艺术专科学校(今山东艺术学院,简称“山艺”)。祖父作为第一批教员,调档至山艺。而后“文化大革命”爆发,自此又经历了文革十年的沉浮,经受了长期的不公待遇,为了养家糊口,祖父不得不去工艺美术厂画商品油画,到医院画教学挂图。这段经历,闻者动容,令人唏嘘。

1978年,国家恢复秩序,祖父终于平反,回归讲坛,但无奈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已无法承担繁重的教学科研任务。但也恰是这段时间,他开始由西返中,探索中西艺术的相互协调促进,闲时以书画自娱,逐渐形成了独立的艺术风格。1987年10月祖父在济南举办个人书画展,广受好评。1990年冬,与蒋维崧、魏启后、陈左黄、高小岩等人联合举办“山东五老书画展”。无奈天妒英才,1992年,祖父带着遗憾撒手人寰。

1990年“山东五老书画展”布展毕,五老合影留念(前排左起:魏启后、陈左黄、宗惟成、蒋维崧、高小岩先生)

在我记忆之中,祖父弥留之际,在病榻之上,只是轻轻摆手,不发一言。多年后,我观弘一大师绝笔“悲欣交集”,回想祖父言行,方知其真意与苦味。家中收藏数幅祖父未竟之作,祖父尝言,一生多做“小写意”山水,希望身体好转之后能够力作“泼墨”,如今阴阳两隔,只能成为永远的遗憾了。

宗惟成画作融西画技法于中国画创作之中

祖父仙逝后,他在上海新华艺专求学时的同学,原山东画院院长、山东艺术学院名誉院长于希宁先生曾敬上挽联:

三十年代同窗海上,学智过人,追求鲁迅精神,才华横溢,品学兼优,为了生存,各奔南北,未忘留影煞那间,常忆英俊念当年。

四十年来共事历下,执教有方,跟随时代思想,严己务实,德高望重,追求事业,立足齐鲁,谁料老去何其速,永留芳名存典册。

于先生此联,可以视为祖父一生的写照。

祖父自号“船庐主人”,他的画室颜额,题“船庐”二字,后有数行小字,以作诠释:“昔米家有书画船,余则以船名庐,取乎泛宅浮家,盖寓天地皆逆旅,浮生如流水之意。”

祖父幼年丧母,少小离家,四处求学;中年丧子,扼腕无奈,英雄气短,遭不公之遇;老年丧妻,尝尽人间苦楚。

然祖父虽一生飘泊不定,以船为庐,四海飘零,却毫无懈怠,强健不息。祖父生前有友人馈赠的拐杖数根,除游四川青城山时用过一次,虽古稀之年,其他时间从不拄拐,亦可见其风发意气。

“立身同白玉,学问上青天”

晋人宗炳,乃宗氏先祖,遗有《画山水序》一文,被视为中国山水画论的法门正宗,开山之作。宗炳曰:“圣贤暎于绝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畅神而已。神之所畅,熟有先焉。圣人含道暎物,贤者澄怀味像。……于是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峰岫峣嶷,云林森眇。”

中国书画,追求“神韵”,讲求“意境”,描物构型虽是基础,但不是最终的诉求。西方艺术则更倾向于利用艺术符号来表征意义。中西艺术,皆存在着“诗言意”和“诗意”的差别。

祖父的书画创作,传世常见多为书法及水墨画,但他生前所学所教,却是西洋绘画,以素描和油画见长。中西画技,从直观上即有很大差异。而民国时期声名鹊起的一干书画大家,大多数都有西洋绘画的功底,不少人都是西画科班出身,又在某一时段回转向中国传统艺术。因此,中西合璧,谋求两种艺术风格甚或文化形态的完美融合,是那一时期以至于今天书画界面临的时代难题。当代著名美术评论家、早年毕业于山东艺术专科学校的刘曦林先生曾评说:“中西绘画两层根基,史论与实践双轨同步,是中国近、现代诸如陈师曾、黄宾虹、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等许多大艺术家的共同道路。”

祖父尝自书一联寄于后辈子侄:“立身同白玉,学问上青天。”十字言语平实,却道出了他平生所愿。

“祖父尝自书一联寄于后辈子侄:‘立身同白玉,学问上青天。’十字言语平实,却道出了他平生所愿。”

在他看来,艺术家首要的并不是艺术技巧有多么高超,而是个人的操守和文化底蕴,而个人的品性直接决定了其作品的格调。这一理念自然是得自孟子的“知人论世说”,根植于古老而有效的中华文化传统。他平生最服膺弘一大师的“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以文艺传人。”从来只将作品作为其主体性的显现,从不奇货可居,沾沾自喜。祖父晚年崇佛,于佛家典籍常手不释卷,或许冥冥之中亦有开示。

无论是创作还是教学,对自己还是对学生,他都严格要求,一丝不苟。于希宁先生曾说:“宗老艺术风格也是从‘严’字中产生出来的。”一个“严”字,包含了严谨治学,严格要求学生,严格对待自己,严格对待艺术等多个层面上的追求。而也正因他对于艺术市场不迎合,对时人事务不媚俗,他的作品曲高而和寡,并未引起当时书画收藏界的足够重视。

关友声先生之侄,山东画院艺术顾问关天相先生曾评点:“宗老人格、画格十分统一,可以概括成一个好字,是真善美统一的好,不是好好先生的好。……我们要继承传统,必须是优秀的东西才能代表传统;我们讲出新,就要反对陈陈相因,但又不能搞空中楼阁,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宗老在这方面的成功探索堪为楷模。”

“拟古,而不泥古;创新,而不失法度。”这是祖父毕生艺术追求的凝练。

观祖父的画作,常见梅兰竹菊、松柏怪石、峻岭高瀑、孤帆远影,然描衰而不败,画盛而不妖,高风亮节,疏朗超绝,意境高远。他的西画功底在中国画的创作上颇有助益,令其总能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他的小品《秋菊》,画面上仅有一枝秋菊亭亭玉立,上缀两朵菊花,似开非开之间,生机勃勃,数片墨叶聚散,以为烘托,除此之外,无石无草,无依无傍。左下方,则是小楷题识:“亭亭菊一枝,高标矗晚节。云何殷红色,殉教应流血。弘一法师俗姓李,名叔同,壮年皈依佛门,出家为僧,名演音,号弘一,出家为僧,髻龄失怙,后东渡日本留学,攻研西洋绘画、音乐、戏剧、文学,归国后入南社主太平洋报,鼓吹爱国,为我国近代新文化运动的先驱,毕生诗文、书画、音乐、金石、佛学均得窥大家之堂奥,可谓我国近代集艺于一身之艺术大师。抗日战争之初,法师云游闽之厦门,当时敌机在该地空袭,友人力劝避迁内地,复书不从,以诗明其志。今图其诗意并简书记之。丁卯五月惟成时客泰山普照寺侧。”

画承诗意,诗意高洁,道尽对弘一大师之崇敬;设色构图大胆,不落古人窠臼,字迹画影相映成趣,人品书法画格融为一炉,别开生面。

他的书法作品清朗俊逸,时人多赞其“瘦金”气,其实谬误。祖父早年临写欧颜柳赵,行草则从二王入手,兼习怀素、宋四家、王觉斯、八大山人等,并于石鼓文、六朝碑刻、铁线篆、峄山刻石下过相当的工夫。因此,他早年的书法作品真草隶篆兼涉,于古意之中又有新生。

如他43岁书文徵明《王氏拙政园记》,为蝇头小楷精品;60年代所书《杜工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则是行楷;书《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则是大楷力作;1987年冬所书立轴《闲登万里台》用篆书,同年所篆扇面《名花万里来》则择隶书。晚年渐入化境,了然自得,信手拈来,自成一体,75岁为庆云县《唐枣》书碑,大气磅礴,蕴藉淳朴,字字珠玑;77岁书《弘一上人书四大颂》,全为藏锋笔法,绝弃浮华,大巧若拙,非凡人所能比肩。

于希宁先生称:“画如其人、字如其人,在这方面,宗老堪为典范。他的书画艺术用‘闳约深美’四个字概括十分恰切,其功力之深,修养之高,不是几年的积累可以达到的,而是用了毕生的心血。”

“闳约深美”四字,是山东艺术学院的校训。清代张惠言在《词选序》中曾言:“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提倡词要写得“深美闳约”,质实厚重。1918年蔡元培先生书“闳约深美”赠上海美专。时任上海美专校长的刘海粟先生将其作为办学思想的核心,并对“闳约深美”诠释曰:“‘闳’就是知识要广阔;‘约’就是在博采的基础上加以慎重的选择,吸收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人生有限,知识无穷,不能把摊子铺得太大,以便学有专长;‘深’就是要钻研精神,要入虎穴,得虎子,百折不回;‘美’就是最后达到完美之境。”

祖父一生的艺术求索,用“闳约深美”四字概括,再恰当不过。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祖父之浩然正气,其魂在人品格调,风骨清正;其体在为人处世,身修家齐;其骨在书画创作,刚健遒劲;其筋在诗意文脉,意气骏爽。他平生常书王安石“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或许正是有感“举世皆醉而我独醒”,睥睨浊世,拔剑四顾而心茫然罢!

如今,我亦为人师,传道授业间,于祖父毕生所求,心有戚戚。我的客厅正墙上悬挂着一幅条幅,这是祖父临终前一年赠予父亲的,上书苏轼《水调歌头》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十个大字。前年我娶妻成家,礼成之日,父亲郑重将其转赠于我。每每抬眼观之,在苍劲笔力之间,总觉有一股温软情绪渗透出来,我思忖,这便是祖父常念之“美好”吧。恰如此,方知祖父之用心,父亲之用心,天地玄黄间之大爱无疆,慈悲无量,惟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猜你喜欢
祖父艺术
祖父瓷
纸的艺术
祖父的一封信
我以我血荐轩辕——祖父的英烈事略
因艺术而生
艺术之手
爆笑街头艺术
鸡犬不宁
对公共艺术的几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