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建融
题跋、鉴赏亦称『再创作』
□ 徐建融
人类的艺术活动,包含了创作和鉴赏两个部分,就像生产和消费一样。艺术鉴赏中西不同,以题跋作为鉴赏的形式,是中国书画所独有的。
在西方绘画中,观赏者对作品的鉴赏可以想象在心中,也可以形成“评论文章”,但这篇文章只能发表在报刊上,不能题到作品上去。而中国书画则不同,观赏者对一件作品的鉴赏可以想象在心中,也可以形成“评论文章”,而且,这篇文章不仅可以发表到报刊上去,还可以直接题到作品上去。
在西方绘画中,一件作品必定是画家已经完成了的,比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就是已经完成了的历史遗存。而在中国书画中,一件作品却可以是永远完成不了的,如《茂林远岫图》,不仅是传为北宋李成所创的作品,而且是包含了南宋向若冰、元代倪云林、明代张天骏等人鉴赏题跋的作品。
也就是说,如果以画心为《茂林远岫图》的话,那么,它仅出诸于传为李成之手,并在他的手中已经创作完成了;但是,画心不是《茂林远岫图》卷的全部,它的全部包含了整个裱件,而裱件上有历代诸家的鉴赏、题跋。因此,鉴赏又称“再创作”。
所以说,完整的《茂林远岫图》卷并非为李成一人之作,而是历代人共同创造的作品。如果不是因为被藏入博物馆中不允许今人、后人在上面继续题跋的话,它将是一幅由今人、后人“永无穷尽”地参与创作的、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作品。
《茂林远岫图》北宋·李成(传) 绢本水墨 45.4cmx141.8cm 辽宁省博物馆藏
《快雪时晴帖》东晋·王羲之 麻纸 23cm×14.8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中国书画所独有的鉴赏形式,不仅取决于其画心的创作匠心,绘画在经营位置时所注重的画面的留白,更为鉴赏的题跋留出了空间。如元代张中《桃花春鸟图》的画心上,陆陆续续地竟有数十人参与题跋。当然,从原则上讲,画面的留白,是画家创作时独具匠心的构图形式,过多地把空间题满,不免破坏了作品的布局之美,有违画家的初衷。所以,题跋的形式更取决于中国书画独特的装裱形制,立轴、册页,尤其是手卷。裱件的天头、地头、诗塘、扉页、对题、跋页、引首、隔水、拖尾等等,大量的部位,都为当时及后世的鉴赏家提供了题跋的用武之地。
西方的绘画不仅画面画得很满,而且用装框的形制装裱,使鉴赏者根本无法把自己的鉴赏感想题写到画面和画框上去。而中国书画本与书法、诗文“同源”“一律”,在画心、裱件上作题跋,显得非常协调,对作品之美不损反增。
题跋的形式必须辅以精美的书法,什么地方用大字,什么地方用小字,都是有讲究的,不能乱题。小字适宜于规整的行书、楷书;大字引首也可用隶书、篆书。但狂纵的草书则是不适合用来题跋的。所以,即使狂草成就再高的书法家,也不适合为书画作鉴赏题跋。
题跋的内容必须辅以精彩的诗文,而且是文言、旧体诗文,白话文是不适合作题跋的。而其内容,或赞其美,或定其真,或述其传统渊源,或抒发人生感怀,不拘一格。除诗文之外,也可用图画形象作题跋,如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就是用图画来作题跋的。近世,则以吴湖帆先生最擅此道。其书法精湛、诗词文采生动、图画高妙、鉴赏眼光独具,使书画鉴赏的题跋在他手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
不懂得书画鉴赏,就不能真正进入国学文化之境。前辈国学文化人中,冒广生、章士钊等,即使不会作画,也能作精妙的绘画鉴赏题跋。这也证明,国学中书画和美术中书画的明确分界,就是能不能题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