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生存困境与自我拯救

2017-10-10 19:18马新亚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10期
关键词:冬青半夏大伟

70后女作家曹志輝的长篇小说《女歌》,以女性的情感与命运为主线,从性别、城乡、历史等多维度呈现出了当代女性的生存境遇与情感方式,真切地表现了现代女性在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理想与现实面前的伦理困境,具有较强现实反思力度。

《女歌》以一个家庭三代女性的情感与命运为核心,分别讲述了娘、冬青、半夏的人生故事。娘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更是一个忍辱负重的贤妻良母。除了日夜不息的辛勤劳作之外,娘还会绣花、唱女书。相对于那些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娘在心性、见识、胆魄等方面显然高出她们一截。但尽管如此,对于女性亘古如斯的低贱地位、对于命运的一连串打击,娘也只能选择默默承受;冬青是一个早慧而又倔强的女孩,农村“重男轻女”的陋习非但没有挫败她的自信心,反倒激起了她的上进心。她考上县城重点中学,成为瑶村孩子中的佼佼者。在县城中学读书期间,她生活简朴,读书用功,但却受到英语老师的无端猜疑和同班同学的冷落。她终因无法忍受贫穷带来的屈辱感而自动退学,小小年纪便踏上了一条颠簸不平的人生道路。接下去,在娘的张罗之下,她嫁给了一户家境还算殷实的人家。再接下去,丈夫的好逸恶劳,婆婆的尖酸刻薄、重利轻义,都让她对自己、对环境深感绝望。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遇到回乡小住的春芳,得知春芳在广州打工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于是,她告别了故土,抛下了女儿,孤身一生来到广州,开始了她的下一段人生。在广州,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智慧以及敢打敢拼的精神,赢得了方经理的青睐;又凭借瑶家儿女所特有的纯良品性,令广州本地商人大伟倾心不已。无论是在事业还是在感情上,冬青都似乎都是风光无限,但这其中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辛:冬青所开的按摩店面临恶意竞争的威胁,她时时刻刻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大伟重情重义,对她一片真心,但她仍然要克制女性所固有的对婚姻的执念,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懂得分寸与进退的人。最让冬青分身乏术的是来自瑶村的那些无休无止的亲情索取:贱狗的疯病、苍耳的无赖、大嫂的愚弱、白芷的受骗……桩桩件件,都让冬青无法置身事外。冬青是作者极力书写的一个人物形象,也是作者书写得最为成功的一个人物形象,成功的原因就在于作者抓住了人物“中间物”[1]的状态与立场。冬青的求学生涯虽然早早中断,但智慧的光辉并没有在她心头熄灭。身为女性,她为自己所遭受的不公而抗争;身为穷人,她为人的尊严而抗争。但与此同时,孝道、亲情也占据了她所有的生活空间与精神空间,使她成为个体存在意义上的“空心人”。也就是说,冬青虽然有着自觉的女性意识,但她的人格理想依然停留在传统伦理道德的层面,而不及独立不倚、自主自为等现代人格标准。半夏是一个真诚善良、特立独行,颇有文艺气息的女孩,她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身边的庸俗之恶,她的生命因为没有背负更多的精神枷锁而显得尤为本真。显而易见,半夏这代女性的生命样态寄寓了作者对未来世界的瞩望。

由这三代女性的情感历程,我们大致可以看到当代女性由隐忍到抗争,由蒙昧到觉醒,由自在到自为的成长历程;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女性群体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与男性群体分工合作又对立对抗的异质部分——由于生理与心理方面的原因,女性在情感、认知方面都与男性有很大差别,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女性在家庭以及社会中的劣势地位,而父权社会男尊女卑思想的代代相传,又加剧了这种不平等。由此我们看到,不是说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阻碍男女平等的陈规陋习、条条框框就会自行消退。恰恰相反,这些不平等生产机制也随着社会的发展而花样翻新,不断完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三代女性的命运曲线又呈现出循环往复的形态。不是吗?冬青的隐忍与孤独,不是重复地走着娘的脚步吗?半夏虽然走出乡村,自主自为地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但文艺部门的陈旧腐败气息以及亚官场的生物链结构又无时不刻不在阻抑她的生命活力,逼视着女性所特有的纯洁与空灵。半夏的反抗方式就是退守,退守到女书的艺术世界中来,借以躲避物质世界的侵扰与现实秩序的规约。她所忍受的孤独与寂寞,她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同冬青和娘相比,并没有减之毫厘。

既然困苦与孤独是女性千百年来不可更改的宿命,那么男性又在女性的生命过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我们先从父亲的角色谈起。冬青的父亲是一个忠厚老实而又见识浅薄,勤劳本分而又孱弱无能的人。冬青聪明要强,考上县里的重点中学,这本是件光耀门楣的好事,但在他看来却不值一提,甚至是一桩赔本买卖,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与沉重的生活负担使他无法对冬青的未来做出富有远见的规划与指引;半夏的父亲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根本没有对半夏尽到半点父亲该有的责任和义务。虽然父亲的角色在冬青和半夏的成长历程中是缺席的,但她们并没有因此而自暴自弃,而是更加独立和坚强,这要得益于娘的无所不在的强大母性力量的濡养与润泽。再看丈夫(恋人)的角色。娘是自不用说了,爹的体弱多病与老实木讷,使撑起这个家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身上。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多少年来,娘就像一颗大树,将自己的根系深深地扎在泥土中,默默无语地为儿女遮风挡雨。寒风冷雨非但没有压垮娘,反而将她生命深处的坚强与霸气召唤出来,使她更具顶天立地的风姿与气魄。且看在“分红薯”这一情节中,娘是怎样扭转局面、反败为胜的:堂伯先把红薯按人口分成等分,然后再用纸做了签,丢在地上让众人抓。眼疾手快的,瞄着好签抓进手里,高兴地把大红薯装进自己带的箩筐里,挑回家去。冬青自然争不过别人,抓了个末等签,分到的是一堆稀稀疏疏的红薯根。娘赶来之后,二话不说就把将箩筐倒扣过来,任小红薯滚落一地。娘的这一举动,让堂伯慌了神,只得重新从仓库里拿些个大的过了秤,分给冬青家。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更多的时候,母亲也不得不面对苦难的一次又一次的侵袭,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打发时日。在这个时候,母性的强大并不意味着战无不胜,而是体现为对命运的承担,体现为将苦难的日子过成诗的勇气。冬青的丈夫自然是靠不住的。广州本地商人大伟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性,他真诚善良、重情重义、事业成功,是众多女性眼中的“白马王子”。与大伟的相遇,是冬青感情生活的转折点,但作者并没有按照灰姑娘的模式来设置故事情节。

最终,大伟的退出,将这段感情画上了句号。当然,这个结局不乏偶然因素(例如大伟远在美国的妻子前来劝说冬青)的制约,但更是其背后的生活逻辑使然。大伟是冬青精神上的同路人和情感上的归属地,但社会地位、文化观念的悬殊又注定他们无法真正走到一起。对灰姑娘情节模式的反转,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家独特的女性意识。

罗兰·巴特在《现代神话》中指出:“现代神话是经过神话化程序后的话语系统。这类话语的共同特点是具有遮蔽性,对能指和所指的历史内涵进行遮蔽,使偶然性显得不朽,其实质是充当意识形态转化的工具”。[2]灰姑娘的情节模式就暗合了这类话语系统的套路:将王子与灰姑娘的身份地位与文化背景遮蔽,抽取出婚姻救赎女性这一男性中心话语。作为一个有着自觉女性意识的作家,曹志辉显然深谙女性独立应该建立在经济独立基础上的人格独立上,因此她舍弃了婚姻救赎这一男权主义话语体系,将女性独立与自我救赎相联系,从女性本位主义的立场之上探索女性的觉醒之路。

注释:

[1]“中间物”源于鲁迅在《写在〈坟〉后》一文中所讲的“一切事物,在转变中,是总有多少中间物的”,“在进化的链子上,一切都是中间物”。这里借用这一说法,意在喻指冬青界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女性意识与生存状态。

[2][法]罗兰·巴特著,许蔷蔷、许绮玲:《神话:大众文化诠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02页。

(马新亚 湖南长沙 湖南省文联理论研究室 410001)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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