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
编者按:2017年珠峰攀登季已经结束,但简丹的名字却依然被驴友和山友们频繁提及。在5月22日到5月26日的5个日夜里,简丹完成了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与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的登顶,成为中国首位双峰连登的登山者,而让此番经历听起来更具传奇色彩的是,她只用一年时间就实现了从个人第一座山,到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的挑战。
在加德满都进行珠峰攀登前准备的时候,简丹在朋友圈和常去的户外论坛留下一张自拍照,想为即将发生的“从美女到恐龙”的变形记做一番对比。然而有一点出乎意料的是,在“恐龙”这个阶段,她停留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更为短暂一一尽管在向高海拔挺进的过程中,整张脸被严重晒伤,身体的不同部位要么被冻伤、要么磨出水泡,可所有这些皮外伤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
从珠峰上下来的时候,也是简丹有史以来皮肤状态最好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在她看来,皮肤变得很好或许就是登山者享有的福利之一,“当你面对一系列变态考验,不断刷新体能及意志力极限的时候,新陈代谢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好。”她用一半开心、一半调侃的语调解释道。
在接触登山之前,简丹的生活状态与一般人印象中的标准职场白领无异,白天做销售、追业绩,晚上约客户吃饭、喝酒。
从2015年开始,不健康的生活循环被打断,契机是她与3位女性朋友结伴,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前往冈仁波齐转山,这趟苦乐参半的行修之旅不仅让简丹的人生观发生变化,亦令四人成为生死之交。“站在5600米的垭口,我并没有尽收眼底的享受,只有撑到下一秒的意志力。就是这种体验让我爱上了登山,不是登顶的荣耀而是在这途中征服自己的过程,每分每秒。”
她戒了烟酒,开始出入健身房,练深蹲和跑步,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利用五一、端午两个假期,再加上年假,前往玉珠峰、四姑娘山和慕士塔格峰。三座山攀登下来,简丹发现自己的心态又发生了质的变化——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抱定决心要在“自虐”的不归路上走到黑,而珠峰的行程也就自然而然被排入了计划之中。
别人问简丹:用一年时间准备珠峰,是否太过冒进?她回答说,99%的山友都不认可这样的操作方式,可从自身的角度来讲,前往珠峰又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一连串动态过程导致的结果。从2012年开始,她每年完成两次自驾穿越无人区的旅行,到了2015年,已经可以独力驾驭9600公里新藏进青藏出的行程了。冈仁波齐转山,让她意识到了身体条件的短板,开始有规律地进行腿部力量及耐力训练,而在无氧攀登7500米的慕士塔格峰过程中,高原适应能力和体力也得到测试。经过尼泊尔登山向导和简丹自己的理性判断,8000米以上的高峰可以一试。
“我这么多年干销售,一直都喜欢制定高增长的目标,然后再根据这个目标规划种种蓝图。因为我总认为目标在那里,朝着那个目标再去准备总是不会错的。再说,有人会为了珠峰准备5年、10年,但未见得最后能够成行。我总觉得,人跟山之间是讲缘分的。”
因为慕士塔格峰的攀登过程过于顺利,多少产生了一些自我膨胀的后遗症,这让简丹想也没想就决定了马卡鲁和珠峰双峰连登的计划。在某些负责任的登山家眼里,这同样是个被嗤之以鼻、被视为自杀的举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简丹把计划修改成只登珠峰,但忍不住又追加了一个小目标:如果天气好的话,再上洛子峰。
“一次攀登两座山的成本远远低于在两段独立行程里攀登两座山,而且因为我请假比较难,很尴尬地说,就是从钱和时间两方面考虑,做了这样的决定。”她还解释说,自己的心态比较好,不会因为交了钱就要勉强自己到顶。“要做最好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一旦有危险就立即下撤,没有任何事情比我的生命更重要。要知道今年登不了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总能坚持到我能上的那一年。”
在尼泊爾的全部行程一共46天,抛除登山前的海拔适应性训练,过梯、攀冰、过结等技巧和技术装备训练,到了5月17日凌晨两点,她和队友正式迎来了为期一周的冲顶之旅。从C1到C4,一路上他们不断被频繁的雪崩、几近垂直的冰面、血痰、脚伤、拉肚子以及各种身体上的炎症纠缠,一步一步与死亡擦肩而过……昆布冰川和雪崩,让简丹同时感到敬畏和恐惧,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直接也更强烈的打击——那就是一路上遇到的珠峰遗体。
“以前会在视频、新闻报道里看到珠峰遗体,可是亲身经历又要另当别论,尤其是头灯一打,发现尸体就在身旁的时候,整个人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上升的节奏也被打乱了。”
在8600米营救巴基斯坦籍登山者及小夏尔巴向导的经过,叙述出来一如惊悚电影般险象环生,而对于简丹和她的中国队友宋强来说,事件的惊险程度相比事件发生时两人内心博弈的痛苦过程而言,却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因为你想要救一个人;等于就是拿自己的命来赌。”
在登顶前最后的2小时路程里,先是一位几乎昏迷。年纪不足20岁的夏尔巴人进入他们的视线。简丹和队友在这里停留了十几分钟,期间由向导呼叫地面救援,而宋强则主动把自己的一瓶氧气和一副手套留给了濒危的小夏尔巴,此举也意味着他自己必须放手一搏——一旦希拉里台阶上行或下行出现“堵车”,没有多余氧气的他将会面临生命危险。
紧接着,上攀过程中又被一位失去行动能力的巴基斯坦登山者拦住了去路,他的出现,让简丹既不能上,也不能下。这位巴基斯坦登山者正是之前遇到的小夏尔巴的客户,简丹后来才了解到,两人在当日早上9点开始冲顶,到了夜间12点半,体力和氧气都已经耗尽,也错过了安全下撤的时机,因而只能依靠绳索给予的有限保护,半站、半挂在山壁上。在向导通知地面救援、安排前方队友补给之后,简丹沉下心来问了自己两个问题:一,我能不能救他;二,我能不能给他一瓶氧气。答案却都是否定的。她知道自己眼下没有救人的条件,只能越过对方,继续上攀。
这个小插曲的出现,让简丹彻底忘记了各种生理疼痛。她坦言自己的心情差到极点,脑子几乎是空的,以至于体会不到任何即将登顶的喜悦心情。在最后的上攀途中,心里始终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指指点点,一个声音骂自己是个禽兽,竟然在能救一个生命的时候,连瓶氧气都不愿意给,而另一个声音则会提醒自己还有母亲和孩子需要照顾,她是家里唯一有生产力的人。在痛苦而矛盾的心理驱使下,她和向导迅速从峰顶下撤,重新回到了巴基斯坦登山者所在的位置。
简丹起初的考虑是把自己的氧气留给对方,下撤过程中尽可能少吸一些氧。坚持到大阳台再换备用氧气。但她的向导尼玛,想也没想就摘下氧气和面罩一起交给对方,直接进入到8600米无氧救援模式。在原地等候救援工作进行的一个小时过程中,简丹的脚冻伤了,脚肿得厉害,氧气也差一点就全部耗尽。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形是颇让人捏一把汗的,而她也忍不住一再感叹说,不在那里就永远都不知道放弃一个生命有多容易,营救一个生命有多难。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想登山的人会更珍惜生命。”
在简丹看来,登山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自己跟自己PK的过程,更在于让自己活在生命还剩—秒的紧迫感之中。一直以来,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她始终相信凡事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而继续登山的理由也变得更为简单、纯粹,就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坚持,选择了就走到底。
摘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