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冰
我儿时生活的地方很小,小到没有一间像样的书店,更不用说存书多多的图书馆了。小时候,最羡慕城里人的只有一桩事:把一张小小的借书证递上去,就可以挑选到自己喜爱的书籍。可惜,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份羡慕之情就甭提了。
我所居住的小镇距有新华书店的县城约30里地。每年春节,家人给的那一点可怜巴巴的压岁钱,总舍不得花掉一分。我把钱一分一分地从储蓄罐里掏出来拿去买书。为了省钱,去县城买书我都是步行,从不敢去破费坐一趟车,中午的饭也仅仅是揣在口袋里的几块锅巴。去城里买书来来回回,到了天擦黑才能赶回家。有时候,脚走起了泡,可一捧上飘着墨香的新书,什么痛也忘了。
那个时候的书店也不像现在这么大方——开架售书。我只能透过玻璃柜凭感觉在各色各样的封面里寻找。这种凭感觉买书并不可靠,有时买来的书不太满意。好在只要是有字的书,我都能如饥似渴地读下去,尽管有的书作为孩子还不怎么理解,似懂非懂。就这样,一本书我啃了一遍又一遍。我在书的海洋中荡漾,渐渐长大,开始知道世界是那么的大、人间有那么多神奇的事情……我现在这种多愁善感的性格,也许与少年时代读书有很大关系。
书读多了,免不了就会有写作的冲动。中学时代,我的习作常见于《语文报》、《中学生文学》、《文学少年》、《中国青年报》等报刊。1986年,我的长诗《春天,我祝福少男少女》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2万册;1990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再版,发行了3.1万册。
大约是我对文学的痴情感动了文学女神缪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便是进了一家党报,从校对做起,再到记者、编辑。如果说学生时代读书的兴趣是下意识的,那么工作以后读书就成了我人生的最大追求。尽管工作初期薪水不高,但每月总得挤出一部分用于购书。我在内地工作时间不长,钱没攒多少,书却攒了满满两个书柜,一个大木箱。九十年代初,我只身来海南时除了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外,剩下的便是一只约百余斤重的书箱。
在我来海南的最初几年里,搬家成了家常便饭。每一次搬家就像被洗掠过一样,大堆大堆的东西不得不丢弃,可那一箱伴我千里迢迢、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的书始终舍不得丢下。想一想,这些书实在不能丢下不管的:在我人生遇到挫折的时候,是书给予我力量;在我心灵孤独无助的时候,是书给予我安慰。书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我不能忍心丢下它们不管。
我没有种花养鸟的闲情,也没有钓鱼、下棋的嗜好,对打麻将、抛老K、跳舞均一窍不通,只有书占據了我大部分时间。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书的熏陶,面对灯红酒绿的都市,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书使我摆脱了精神上的贫困,知道人究竟靠什么才是立身之本。
工作之余,读书、写作、健身成了我的主要内容。这几年,我先后在《诗刊》、《北京文学》、《清明》等全国上百家报刊发表作品,并有长篇小说发表于《中国作家》。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人活着难道仅仅是为了钱吗?难道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了吗?在我们衣食饱暖解决以后,就不能关注一下心灵的生活?古人云:立身、立德、立言。我应该为后人留下什么?我为什么要读书?我为什么要写作?
读书人要志存高远,要有大情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感谢海南省作家协会,2013年推荐我到中国作家的摇篮——鲁迅文学院第19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进修。
鲁迅文学院开办中青年作家高研班是国家培养文学人才的一项重点工程。经中宣部同意,第19届高研班共在全国招收了50名学员,基本上是各省作家协会选拔的中青年骨干作家或者具有较大潜力的作家。学员的学习和住宿费用均由鲁迅文学院承担。
鲁迅文学院素有作家摇篮之称,它的前身是成立于1950年的中央文学研究所,1984年更名为鲁迅文学院,归属中国作家协会。在新时期的20年里,一批中青年作家从鲁迅文学院走上文坛,如:莫言、蒋子龙、王安忆、张抗抗、毕淑敏等。2002年,鲁迅文学院举办了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先后培养了余华、刘震云、邱华栋、刘亮程等一批有影响力的作家。
我记得原《人民日报》副总编、著名散文家梁衡在给我们讲课时说到“新诗没有出路”时,我大胆地提出了不同意见。当晚,我便撰文呼吁支持和关注新诗的发展。该文发表于2013年4月10日的《文艺报》上,文章的标题为《新诗需要更多关注》,后被众多媒体转载。
文中,我结合“作家的责任与使命”主题,写道:诗歌创作不能仅仅满足于诗人的自我欣赏,归根结底还是要面对社会大众,进入百姓生活。诘屈聱牙的诗歌越来越脱离读者。新诗必须进行改革,才能担当起传播先进文化的重任。我提倡诗歌要从生活的实感出发,诗人的情感要像一条粗绳紧紧地与人民、与生活绑在一起。
我在文中进一步写到:现在很多诗歌看上去不错,但经不起探究和追问。不少诗歌仅仅是简单的叙事、粗略的生活回忆、小情感的描写之类,要么为了诗意制造虚假的抒情,要么是简单的散文语言分行,要么玩弄所谓的“诗艺”,要么空喊几句口号……诗人应当是最先觉醒的人,理应拿起手中的笔,肩负起时代的使命。诗人不是救世主,但诗人要有担当,不要沉溺在小我中,悲悲切切,无病呻吟。诗人要有血性,诗人的血一定要发烫,要对得起头上的桂冠、对得起这个时代、对得起历史。诗人是醒着的人,即使偶尔打盹儿,也是为了更清醒地活着。
最让我难忘的是听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文艺评论家李敬泽讲课。他没有讲稿,却能慷慨激昂、侃侃而谈,世界文学史他几乎倒背如流。那天,李敬泽穿得很随意,但他那标志性的围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敬泽认为梁启超、鲁迅、胡适、陈独秀那一代知识分子用小说革命、新文化运动唤醒麻木的国民,但重塑新民的历史使命依然没有完成。他说,中国古典小说除了《红楼梦》有一点自我意识外,其他的都没有,中国古典小说中找不出一个“我”字,全是“他”字,因此他认为从“无我”到“有我”、从“小我”到“大我”仍任重而道远。
“作家要有非凡的洞察力,要写出像《悲惨世界》那样无愧于历史、无愧于人民、无愧于文学的作品,为我们的读者和民族找寻一条希望之路。”李敬泽的话犹在耳畔,时刻激励着我。endprint
在鲁院读书期间,我有幸出席了第二届中国——澳大利亚文学论坛,聆听了两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演讲,一位是中国作家莫言,另一位是澳大利亚作家库克。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和澳大利亚驻华大使孙芳安分别在论坛上致辞。
铁凝主席的致辞很有深意。她说:文学是生活锤炼出来的情感、智慧和幽默,出作品难,没有文学我们的生活更难,我们要留神文学的险情。自行车坏了我们可以扔掉,但我们的灵魂和脑袋坏了不能扔掉,我们需要修复。一次性时代已经来临,文学就是对一次性的抵抗。
铁凝主席的话,让我想到了创作《南海,我的祖宗海》的情景。“自古行船半条命”,海南潭门港的渔民世代相传着这句话。海上的风浪、暗礁、海盗和冲突,对于大多数在陆地上生活的人来说只是新闻,对渔民却是生活的一部分。为了生活,不少渔民葬身大海。女人们守寡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又送回大海继续生活。他们一代又一代以大海为生。他们的后人想念祖先的时候,晚上就在海边点几炷香,烧几把纸钱,向大海倒几杯酒……一想到他们在海上的背影,我就忍不住泪眼迷蒙。
2012年,我創作的诗歌《南海,我的祖宗海》,经人民网、新华网、凤凰网、新浪网等众多媒体转载后,广为人知。但我总觉得意犹未尽,之后,我又花了3年多时间创作长诗《祖宗海》。
我给《祖宗海》定了创作要求:一是民间立场,诗意表达。将传统、历史和主权,转换成诗歌语言,追求真情朴直,出言有据,平易近人,避免说教生硬。二是写实与抒情相结合。寓史于细节,寓理于事实,寓情于诗歌,艺术展现“南海是我们的祖宗海”。三是努力打造“中国第一部描写南海的长诗”,以文学的方式表明立场,南海自古就是中国渔民的“祖宗海”。
《祖宗海》分为“序曲”、“岛部”、“礁部”、“沙部”、“尾声”五个部分,以“捍卫主权,民间表达;尊重历史,艺术展现”为基本定位,以“南海,我们的祖宗海”为主题,向全世界传递中国诗人的声音。
这几年,我多次赴三沙考察,查阅了大量资料,在《祖宗海》里,我写了与南海有关的许多历史人物:康泰、张人骏、苏东坡、郑和、费信、马欢、梁道明、王阳明、郭谦等和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华夏文化的博大精深世人已知,海洋文化的宏伟浩瀚还不太为人所晓,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海洋文化的咏叹中又融入华夏文化的探寻,做一些有益的尝试。
一晃,我来海南已有20多年了,我也深深地爱上了这座热带岛屿。可以说,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这座宝岛。伴随着海南的成长,我也在成长。海南有恩于我,它是我一生的牵挂和眷恋。
我要感谢海南这一片热土,给了我许多创作灵感和丰沛的情感,“祖宗海”成了我不竭的创作源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