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饰记

2017-09-27 22:00王天丽
延河·绿色文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洗衣店红宝石紫薇

王天丽

或欲望,或希望。

——题记

那是一套精美的红宝石首饰,转动的金项链光彩闪烁,像黄昏太阳照在小池塘上跃动的一串水波,宝石的颜色赛过天上的火烧云。吊坠是一大两小三颗红宝石镶嵌的,细碎的钻石围绕在四周更衬托出宝石美艳,另外还有一副耳钉,一枚戒指。

“巴西红宝,香港工艺。”首饰放在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盒里,黑色丝绒衬底。介绍首饰的小姑娘二十出头,一身黑色的西装裙,脖子上的丝巾挽成一朵花儿。她把那枚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展示给罗紫薇看,映衬得手细腻如玉,每一根指头都那么金贵。

年轻多好,可惜年轻时罗紫薇想都不敢想这么贵的首饰,一万八。结婚那阵,夫妻两人都是农村进城打工的,家庭条件也一般,母亲送给她的是一枚两克重的压花金戒指,婆家给了两千块钱让她自己去选中意的首饰。她精打细算了很久,最终卖了一套廉价的水晶首饰,余下的钱给丈夫卖了一块手表。

“这是现在最便宜的价格。”店员飞快地在计算器上打出一系列数字,宝石的克数、金价、手工费,折扣率,计算器小屏幕上的数字一闪一闪像枝头啄食的雀儿一样,“大姐,您是个识货的,现在宝石价格涨得多快。这副首饰上的红宝石颜色少有的纯正,没有一点杂质,店里也只有这一套,可以按折扣价给您。”跳跃的数字终于不动了,计算器上显示了一万六。小姑娘嘴上抹了蜜,生硬的普通话里夹杂了乡下口音。说着解下丝巾拿起项链在白皙的脖子上试带,宝石的光芒一闪一闪,像美人眨了眼睛勾魂似的。

“您也可以试试,只要一配戴,整个人就贵气十足。我的姐姐,这可比黄金首饰显档次。”罗紫薇也觉是,鑫新烟酒店老板娘马莎莎手臂上的金镯子,叫什么“龙凤呈祥”如意镯,她掂过,少说有二、三十克,箍在马莎莎肥圆黑粗的手臂上,就透着那么股子俗气。

罗紫薇解开衣领想试试,又犹豫了,只是伸出手来,说先试戒指。她的手虽然修长,却关节突出,皮肤上起了细小的皱纹,皮下凸起青色的血管,指甲缝长了毛刺。她突然有些不自信。这双手在洗涤剂的侵蚀下已经干枯如树杈,没有一点油润,无名指扭曲着像一枝剥了皮的枣木棍,戴在上面的红宝石戒指像受了委屈似的自顾自地发光闪亮。

一万六的价格,顶麦黄四个月的薪水还要加上奖金,快抵上洗衣店三个月的收入了。要洗上百件的衣物,除去店租,水费、洗涤剂、电费、管理费,再除去小玲的工资,洗衣店一个月也就五千上下的收入。虽然说两口子月收入也快上万了,但是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儿子在上初中,每年各类补习要花掉上万。婆婆有哮喘,跟着麦黄哥哥在农村,每月几百元的药费由麦黄承担。自己父母那里也时不时来信要钱,大弟弟想翻盖旧房,小弟弟要讨媳妇,哪件事她都要出一份子。关键是她还有个大计划,想着过两年也能把店面扩大一些。对了,还想换个大点的房子,这样不管是自己父母还是婆家人来到城里就有个歇脚的地儿……真不敢想,好像光想想,存在银行里的钞票就变得稀少了。

她褪下戒指,说先不买,再看看。小店员立刻板了面孔,收起了杂生的普通话,将首饰锁进玻璃柜里。罗紫薇不生气,她心里多少还有些抱歉,她知道店员的微笑和热情也是有价的。她临走时又看了看柜台里的首饰,真漂亮,漂亮的让人心里有一种不想说的疼。

到底没买那套首饰。罗紫薇把银行卡攥在手心里,从凉气充足的商场一下走入烈日炙烤的大街上,莫名的轻松,就像自己白得了一万六似的。

罗紫薇的干洗店在光明区梨花街上。不大的一间,不到二十平米,隔成两部分,前面是个小门脸,摆了缝纫机、锁边机、熨烫机,墙上挂了个小电视、风扇和搁物架。后面是洗衣区,安装着干洗机、烘干机,其他地方堆着、挂着的都是待洗和已经洗好的衣服。

当年他们夫妻俩几乎走遍了光明区的角角落落,才相中这个店,虽然租金高,可梨花街是个人头攒动的商业街,两侧密密的挤满了商铺,周围有学校、医院和住宅区,罗紫薇看中这儿的人气。

在开店之前,她和丈夫麦黄都是一家星级宾馆的打工仔,那家酒店在省城能排得上名次,有个富贵的名字“黄金海岸”。麦黄一开始是前堂的服务生,整日穿了一身黑色带金色绶带的礼服,有客人进出时他会帮助拉车门,开门,问好,引路,运行李。他长得精神,也机灵,后来就当了一名保安,如今是酒店保安部的副经理,也算是酒店的中层。罗紫薇年轻时也干过前台,干过客服,出了那事后就去了后勤部,在地下室的洗衣房。洗衣房是酒店最累的部门,挣得还少。时间长了,两口子合计着酒店的活儿不牢靠,俩人不能在一棵树上找吃的。再说罗紫薇也发现了洗衣服是条来钱的路,她想只要肯吃苦自己要开个洗衣房一定比在酒店挣得多。

罗紫薇离开酒店后洗衣店开得顺风顺水,她本来就是个勤快又要强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店面收拾的整整齐齐,衣服洗得干净,熨得平整,补个补丁、锁个扣眼的从不单另收钱。再加上现在人穿得讲究,要洗的衣物也起越来越多。一开始,罗紫薇一个人干,忙不赢时麦黄每天下班帮忙,儿子放了学也在店里写作业,两口子经常干到半夜,背着睡熟的儿子回家。就这样,两年后,他们还上了开店时四处张罗来的借款,手里开始有了点积蓄。再后来,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儿子上了初中,罗紫薇还得操心儿子学习,安排他的生活,她不得不找了个帮工。

帮工叫王美玲,小名叫玲子,叫着顺口也响亮,其实也不是外人,是老家表姨的二丫頭。上学不是块料,模样长得还不错,手也灵巧。表姨说,跟了紫薇姐姐去城里吧,混得好了帮着找个好人家,混不好也当学门手艺。玲子刚进城时才二十岁,青葱一般的年龄,是个漂亮姑娘。玲子上到初中,家里就不供了,跟着村里姐妹南下打了几年工,表姨说女孩家跟着别人满世界瞎跑不放心,还是投靠个亲戚稳妥。表姨又说,这些个表姊妹里数玲子和紫薇长得像,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净,手脚纤巧,不知怎么身上就自带着“洋气”,不像是农村里的娃。紫薇听出表姨这是套近乎。

进城讨生活真不容易,一晃都两年了,玲子就住在店里,夜里在熨烫机边支了个行军床,白天就得收起来。但比起紫薇和麦黄刚进城时好,他们住过地下室,半夜里老鼠叫得能吵醒人,还和几十个一起住过大宿舍。后来紫薇有一套四十多平米的楼房,儿子大了,挤出一间给他做了书房,自己和丈夫晚上就睡客厅,夫妻那事也不敢做,大半宿还得听着过道里人来人往。话虽这么说,玲子一个姑娘家,老住在店里不是个长久的事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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