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献平的诗

杨献平

内心的寺庙

修建一座寺庙，自己当住持

种十棵树，有十万八千九十枚叶片

冬天长，夏天落

要一面山坡，水从天上下来

泥土越过磐石，满载祖先的骨头

晨晖中割草，午时骑马

和知了一起参禅：南无阿弥陀佛

燕子飞在牛背

母羊鼻子是白的

还要几个沙弥，僧舍斜在桃花林里

原来的比丘尼不多，背后有院落

一树海棠，梅花黄黄

时常有流浪者，及其远方亲戚

赤脚捉鱼，拿到庙里放生

我总是在傍晚，供养落日和群山的暮色

如此多年以后，人间依旧干硬与生涩

一个人所能做的

唯有三声鸟鸣，三滴露珠及其星光

趁风掀动眉毛之时

把寺庙，包括佛陀、钟声和香火

面带微笑，逐一收进灰烬张开的僧袍

楼上即景

从这边，或者那边，事实都差不多

就像我和你，此车和彼车

一个人坐在半空，向下的人间不见烟火

向上的苍天，请给我一对太阳和她的小手镯

就像此刻，我能看到远处

抚摸胸脯之时，却觉不到心跳的江河

风暴在骨头里整齐排列，追剿光阴之剑客

那些缓步行走者

城市手提玻璃，旧树收纳土色

我想在叶片上开垦、种植

以血液為水，用镰刀切入大地内心

生自己的女儿，替上帝抚养天使和孩子

还要一些蔬菜，打碗花、玉兰

蜡梅黄，芍药红，耳边的虫鸣我听不懂

爱情隐忍，还舍得送人

就像这个下午，人民南路以外

虚空那么空，还大，似乎我拖泥带水的现实生活

春天献词

一切都在于玉兰树，进入春天第一寸

和海棠之间的悬而未决。我只是一个过往的人

与路边的自行车、水泥电杆，车顶上的帆布

有着间接的肌肤之亲

好在我如此坚持：把两个冬天的冷

当成正在盛开的棉花，以及你手中的厚毛衣

就像多年之前，一场风暴带来一片绿洲

一座沙漠深陷以后

月光建造城池，葡萄和流水试图私奔

现在我依然会提着一盏灯，乌有地仰望星空

在很深的夜里不借助欢愉的肉体

忘了告诉你：府南河水涨了三厘米的时候

我就放下了美酒，从命运的指缝

接过了哀愁、痛楚，以及心脏之欲罢不能

还有你我之间，那一些时常打转的往事

一丝一毫，痕迹那么多，还带着喘息和尖叫

这又是一年之初，日光由雾霾的骨头摘下温暖

多么细致，尽管我无法控制城市街道的呼吸

还有夜里那些窗口的耳语

我只是想：一生太短，活着的人应当做的

一个是顺着发丝抚摸到浓郁的人间烟火

另 一个是柳条和春花无限蔓延，直至大雪堆满额头

高铁途中

隆起，又倒下去

人和人的东西。房屋依山傍水

田地围拢。一场豪雨

雷鸣、洪水以后，鸡犬不多见了

牲畜们攻打餐桌

机动车奔突，天上地下

人世多么热闹，而我恨不得自己

生来就是一个傻瓜

自见世界，我就喜欢火车

肉体被承载，心脏弹跳

沿途看到大片的欣欣向荣

连绵的生离死别。大凡活着的事物都喜欢

故弄玄虚。唯有墓碑

插在盆地和山野

层层叠叠。无数的灵魂

连叹息都觉得多余，只用骨头敲打夜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