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昭
2014,雨
雨敲击窗户。
我并没有醒来
但,我的意识却和这密集
雨声混合在一起。
世界被裹进一滴雨。
我也跟随,急速下坠
一阵雨在梦中苏醒
我敲击窗户,
试图和雨混合在一起。
傍 晚
傍晚降临了,
它与往日的时辰分秒不差。
橘子花在恶臭的水边盛大地开放。
男人和女人们大声说笑,
谈论纤细的往事和新衣裳。
不远处发电厂的烟尘幻化成美丽的形状。
无 题
傍晚多安宁。
风,带来远方麦子成熟的气息,
几个老人在收割最后一块油菜秆。
曠野上升起夜色来临前的祷告。
我走上熟悉的小路,没有悲伤
心里只是装着一片薄云,以及
那条天际线。
傍晚多安宁,
事物恢复原有的秩序。
我的愿望实现了:
玫瑰色的周末,
一句简短的问候。
故 事
我又坐到窗前,
把头埋进另一个世界。
好些年来,
我连坐姿都没有变,
那阵风中仍然有哭泣停留的意味。
眼前的黑色中仍然有失踪者的背影。
我已经学会用一种注视
代替一种思索。
无数个黑夜流进我的眼睛,
在每一具身体都行将熄灭之时,
总有那么一个窗前的注视,
试图抚慰某一个受伤的命运。
上坟的人又回来了
上坟的人又回到故乡。
他又看到
一片宽阔的冬小麦上,
宝石蓝的黄昏。
他熟悉这样的色彩仿若熟悉自己的皮肤。
没什么可以更改的,
上坟的人心想:
河水,石头桥,沙土路,红砖房
……
除了人,走了
或者永远走了。
农庄上有的房子坍塌了,
坟场地里多了几座新坟。
上坟的人脚步沉缓,
他心想要是碰上一两个乡邻,
倒可以说上几句家常。
可是,农庄把自己让给了自己,
只有浪荡的风认出上坟人的脚步,
只有它仍然和上坟人说着多年前说过的家常。
上坟的人又回来了,
一片农庄变成冬小麦上安静的黑塑料袋。
二月十九日
暮色降临,
他还在打理小庭院,
想把它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去掉苦涩,去掉疑惑,去掉进取的力道
……
年轮已经涉及他最敏感的部位,
他了解这一切,并且对此心怀感谢。
春风又回来了,
他坐下来歇息,擦拭额头。
周围都安静下来,
暮色也在他身上完成了必要的仪式。
面向江面的人
面向江面的人,
渴望自己被弹射入一段格律,
或跳入丹青水墨的尺度——
帆影重重,烟波上的黑白。
面向江面的人说:
江面的公式丢了,
看江时请闭起眼。
但面向江面的人,
仍能听到一种旷古的节律,
密植在江水追赶江水。
面向江面的人,
闭起眼,
她微微扬起嘴角,
仿佛品尝到一道抽象的美味。
此刻,一种时间坍塌。
霜
霜是自然最小的女儿,
她安静,独处
在每一处低矮的地方。
她临摹出远山和湖泊的身影,
还有寒夜的战兢兢。
她把每一双清晨诞生的眼睛,
引入地面最可爱温顺的时刻,
引入一个少年对世界素白的探望。
每一次看到这一片霜,
我都像受到一次赞美,
我的心再一次变得柔弱。
张家港河
一阵风吹开九月的缝隙,
水面像一只羊那样咀嚼。
河两岸的灰迹追咬形式,
天空像雨后的有毒蘑菇。
低矮的民房从天际涌出,
黄昏在钢铁中溃退奔跑。
夜读W·H·奥登
——自画像一种
我旅行至,
沿途我尝试过四季和雨滴。
和 几位姑娘挨近,亲昵,一同做梦。有那么几次吻
让我难忘——那么精致的故乡,
匀称的爱,特殊的体积,膨胀的果实。
我还尝试去做不寻常的梦,但
我 的梦寻常到更寻常:通向小学堂的路、衰败的自行车,
出 门前的踌躇,高耸至天际的喇叭……我瘦弱的中学时代。
除了那只娇小绵软的手
我再无其他抱负。
今天,我寄居一盏灯下,
仍然想着去尝试
尝试和那只受惊的甲虫握手。读你,
读你“更离奇的今天”和“信”。
你说“此刻某些事情正可做个了断”,
可我仍是那个无法被词所派遣的卑微者,
总担心说得太多而词不达意
……
欲言又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