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杨昭老师的《蜘蛛丝》以冷静的笔调讲述了三个女人在面对困境时自我救赎的故事,揭示出人性深处的丑恶,传达出作者想要救赎被扭曲了的人性本能和灵魂强烈愿望。
关键词:《蜘蛛丝》 芥川龙之介 悲悯 灵魂救赎
杨昭的小说一直以来都立足于个人所处的现实,立足于民间视角来写作,不管是《日蚀》还是《杀狗的过程》都以口语化的粗陋方言和戏谑的修辞手法将人性深处的无知、丑陋、黑暗、邪恶暴露无遗,将我们内心深处的隐痛跃然纸上,在批判与讽刺的同时又传达出作者对扭曲的人性本能和难以言说的人类命运的忧心和悲悯。而《蜘蛛丝》一改以往小说“土话”式的叙述方式,以日本鬼才作家芥川龙之介于1918年发表在铃木三重吉主编的杂志《红鸟》上的小说《蜘蛛丝》为灵感和线索,用冷静的笔调叙述了三个女人在面对人生困境时自我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小说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剖析,更加透露出作者诚挚的悲悯——想要救赎被扭曲了的人性本能。
一.朴素而温暖的写作者
《毛诗序》中有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杨昭在关于雷平阳的诗歌评论中说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把一切文学都视为作者一种隐秘的自传。认识,不管它有多么辽阔,多么深远,其最隐秘的目的在于自我认识。”①如此可见,作品不只是“物”的世界的再现,更是“人”的心灵世界的再现。那么要深刻理解作者作品中所传达的深层意义和情感,首先就得先了解作者。黄凤玲曾说:“他总是友善的、温和的,温和得近乎腼腆和羞涩。但他又是一个具有顽强的‘知难而进气质的作家。”②诗人芒原在听杨老师讲座时记下:“一个人的寒冷握住另一个人的寒冷等于温暖/文字就是‘换魂术。”③青年诗人杨碧薇在《雨天,致老杨昭》中写到:“每一次这样的筵席上/他都在觥筹交错的间隙/把我喝不下的酒/往他的杯子里倒/再拍拍我的肩/微微一笑/我能喝多少/这对他来说毫不重要/他只知道/也只有他知道/我端起酒杯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④
就是这样一个温暖而诚挚的写作者,时常会让人忘了他是老师、是一个作家,而是更像朋友和长辈。这样一个对身边的一切都予以厚爱的人,必然拥有着超于常人的悲悯情怀。《蜘蛛丝》一文正是处处透露着作者诚挚的悲悯情怀。
二.笑谑的讽刺,厚重的悲悯
《蜘蛛丝》讲述了三个女人在面对困境时自我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白如雪陪同患乳腺癌的母亲白丽萍入院接受治疗时无意中捡到一本文摘类书刊,由此看到了日本鬼才作家芥川龙之介的小说《蜘蛛丝》并被击中,佛陀垂下的蜘蛛丝就一直回荡在如雪脑海中。她的母亲在做了左乳及周边淋巴的切除手术后变得怕死、自私,为了抓住“那根佛陀专门为她垂下的蜘蛛丝”——每天吃两条虫草来延长寿命而将女儿撇开,如雪为了大四的生活费不得不由好朋友娟介绍到KTV上班来养活自己,这期间娟接受不了父亲治病的五万元被偷的事实病倒,病好后迫于就业压力和生活压力走向堕落,设下陷阱色诱并敲诈勒索某正处级官员被捕入狱。如雪也困于大型招聘会上一时冲动的作死而引发的《一女大学生坦言自己的理想是“我想做鸡”》的帖子案,被学校院总书记老牛几番刁难,最后渐渐堕落,变成了偷客人剩下的酒和坚果的女酒鬼,甚至在别人“使她变矮,使她身子缩小,使她皮肤燥热”的眼神中想要变成真正的“鸡”,挣扎中抓住了佛陀垂下的银光闪闪的蜘蛛丝,终于得到了灵魂的救赎。
小说中戏谑的语言更是揭示了现实社会的黑暗和人性深处的隐痛,透露出作者厚重的悲悯,带给我们一种反思。
“像是等额选举制度一样,患者的护工都是由医院直接指定的,报酬也是院方说了算,患者及家属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利。谁要相信这里头没有利益链的关系,我愿意马上从这十八楼的窗口跳下去。话又说回来了,像我这种只想照顾自己亲人,既不向谁交钱也不找谁领钱的患者家属,在院方眼里,你就是从十八层高楼直接跳进十八层地狱里,大概也平不了他们的‘民愤吧。”这种无奈而又诙谐的语气无意中将我们内心的愤慨和恐惧揪扯出来——医院本是救死扶伤之地,却在社会不断进步下变得不通情理,甚至冷漠。我们许多人也都遭受过医院里“小孙眼神像锉刀,来回锉着我”的白眼冷遇,也都在种种利益链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颅。从十八层楼跳进十八层地狱——当医院沦为利益的收纳所,连人的生命也不管不顾的时候,我们还应该相信它吗?
由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中佛陀自莲花池来俯瞰和透视地狱联想到乘坐飞机时从舷窗往下俯视人间大地的场景——“雪原般的云朵松软纯洁,铺展到世界的尽头,散发着棉花糖的香甜。而就在云朵们围住的一汪汪蔚蓝里,你不经意间就瞥见了下面令人无语的人间:雾霾浓重得无力涌动,正在凝成癌变的群雕;岩石裸露的山体,活像人被撕去皮肉后露出来的骨头”,现实版的天堂和地狱,现实版的我们正挣扎在万劫不复的地狱,可见作者对于我们处境和命运的忧心!
“那一团从妈妈乳房里切下来、被封装进塑料袋子里的肉快,大小跟我的拇指差不多,肥瘦相间,红白混杂,有些部位已经变得黯黑,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癌吧。尼玛,多么像坑爹的烧烤摊上无良小贩卖给我们的变质牛肉”,看似作者说笑的一段话,实则暗示了我们所面临的屡次翻新的食品安全问题。“民以食为天”——当赖以生存的养料也暗藏杀机,又该如何谋求生存的可能?
小说中有一段对于某些私立医院的精彩描写:“不住院不开刀不打针,只吃很便宜的祖传秘制药丸,就能治愈各种癌症,根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七九,而且这一数据又是经全国政协常委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亲自证实的。常委们骗你死全家地赌咒发誓:所谓西医,说穿了其实就是西方邪说!目前我国癌症治疗界有一个被公知和西方敌对势力联手故意遮掩着的惊天秘密:许多医院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夸大了癌症的治疗难度,把依靠手术治疗癌症当成敛取不义之财的非法途径,闷声发大财。他们动辄就威逼、诱骗患者做手术,致使不少患者人財两空,悔不当初,泣告无门。而日益频繁的医患纠纷,又正是西方反华势力激化社会矛盾以便彻底颠覆中国的计划的第一步;另一本红色封面的小册子印着的,则是数以百计原本已死定了却又被癌症全新疗法救活过来的男女老少患者写给老专家的感谢信,信的后面统统都附有身份证号码和本人照片。照片上那些感恩者看上去一个个都长得歪瓜裂枣似的,不太像是阳间的活人。所有的感谢信像是约好了似的,统统都是同一种内容、同一种语气,甚至连病句和错别字也都相同。”这段文字叙述,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不久之前新闻爆出的某些医院,为了利益采用并非安全的治疗手段导致患者死亡的案例。医患间的信任关系再次被推到我们面前,与其说是被救之人“刚刚从死神的爪子下幸运地逃脱,或者不如说是被死神的爪子抓得更紧了”。endprint
医院的利益链、自然环境危机、食品安全问题、医患信任危机,以及后文中提到的女大学生卖淫事件、人才招聘会上的种种风波等都是我们现实社会的映射,是我们或多或少经历或遇见的事实。杨昭以笑谑的笔调冷酷的讽刺了被利益关系重重包裹下的一些阴暗物质吃人害人的本质,透露出作者对广大民众的生活和命运的深切同情和忧心。
三.灵魂的救赎
日本鬼才作家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讲述了某日清晨佛陀释迦牟尼在美轮美奂的极乐世界莲花池畔散步时从田田荷叶中看到了生前杀人放火的强盗键陀多在十八层地狱的血池中挣扎,佛陀回想到键陀多曾经放生过一只蜘蛛的一刹善念遂特意垂下一根蛛丝,亡灵喜出望外的抓住蜘蛛丝向上攀爬,希望能够逃离地狱甚至登入极乐世界。却在中途休息时发现其他亡灵也源源不断地尾随其后,吃惊、愤怒的键陀多吼道:“喂,你们这些罪人,这蛛丝是我的,谁让你们爬上来的?下去,快下去!”话音刚落,蛛丝便啪的一声断开,所有的亡灵都再次坠入到十八层地狱中。
芥川龙之介因为亡灵生前的一次善念而垂下蛛丝解救他,可见作者内心深处是相信人性有其善良一面的,但最后因为他的自私两他又再次坠到血池,也表现出作者对人性深处的丑恶面、对人的利己主义的深深失望或者说绝望。在昭的《蜘蛛丝》中,也可以看到他对人类丑恶面和人的利己主义的失望。
白如雪的母亲在做手术前几张存折和房产产权证交给女儿,密码是女儿的生日,这不难看出母亲对女儿本能的疼爱,这是人的向善面。然而手術结束后变得自私残忍,为了抓住佛陀专门为她垂下的蛛丝——每天吃两条虫草,她租了套便宜的两居室来住着,迅速地将那套按照法律将来应当由女儿来继承的房子卖了,用卖房子的钱买了差不多两百块钱才能买到一克的西藏虫草,她还直接告诉女儿只承担她大四的学费,生活费让如雪自己想办法弄。前后态度的大转变,白丽萍的自我救赎将人性深处的自私残忍暴露无遗,解构了母爱神话。而佛陀垂下的蜘蛛丝自然也是断了的。
如雪的好朋友娟,那个因家境很糟父亲又抱病在身卧床不起而“一年四季里,起码有一半的时间她都穿着那件难看得要命的粗毛呢黑色冬大衣,那种臃肿、肥大、立领的男女通用型冬大衣,那种抱着去丢进垃圾桶都要躲着人去丢的冬大衣”的女孩,那个为了多挣几个钱,一直熬到凌晨两三点才下班,下班后“睡在水上娱乐城的沙发上的,要等到天亮后有公交车了才乘车回学校”的女孩,一直在努力自我救赎,却在外界环境的压迫下——给父亲治病的五万元在公交车上被偷了,在大型人才招聘会上如“龙卷风导致的翻船事故后精疲力尽的在江面上无望的扑腾”后终于一步一步堕入到没有光的十八层地狱——“娟设下陷阱,以色相腐蚀拉拢了一个正处级官员,并趁官员醉酒之际,用手机拍下了他们的做爱场景,以此来敲诈勒索官员,叫他交出四十万元的保险费。目前,公安机关已将娟逮捕。”
然而,杨昭不同于芥川龙之介的地方在于他虽对人类的丑恶面失望但并不绝望,他始终相信人都有弥足珍贵的善良面。于是刻画了白如雪这一人物形象——她的父亲和她的母亲离婚了,她的母亲在做了乳腺癌手术后变得冷漠自私甚至不愿意支付她的生活费,她的好友娟也在挣扎中走向了毁灭,她因为人才招聘会上一时冲动的“作死”引发了“女大学生的梦想是做鸡”事件,同学看不起她,学校领导处处刁难她,而她也在这一次次困境中慢慢走向堕落,但却一直有自己坚持的底线——她偷客人吃剩下的酒和坚果,但她不碰客人的嘴沾到过的酒,甚至希望“胡叔叔发现她,那样她就会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瓶,痛骂她,教训她,那么她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偷别人剩酒喝的地步了”,可见在内心深处她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堕落,甚至想要拯救自己的堕落;还有,对于酒后失手伤害了她深爱的人体骨骼标本“秀秀”,她始终深怀内疚。
以致后来在几度挣扎后决定成为一只“名副其实”的鸡最终又在紧要关头失败了,与其说是雷老师的宽容与帮助或是胡叔叔的抬减速带“抓贼”解救了她不如说是她自己救了自己。她不仅救赎了自己的身体,更救赎了自己的灵魂。
四.结语
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借用了佛教譬喻的方法,讲述了人性的堕落所导致的命运的轮回和因果报应,作品创作之时,是应其前辈铃木三重吉的邀请而为他所创办的儿童读物《赤鸟》撰写的,就刊登在《赤鸟》的创刊号上,也是芥川龙之介的第一步童话作品,作品发表之后,受到了铃木三重吉的高度评价。作为一部童话作品,《蜘蛛丝》通过佛教因果报应的艺术阐述,对于建立儿童内心向善的品格来说,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是结合日本社会发展深入思考,也会发现,作品中充满了一种对现代人性发展感到绝望的悲观主义情绪。
相比来说,杨昭的这篇《蜘蛛丝》却看不出童话的影子,只有靠完全的成人化的阅读才能品评其中蕴味。作品仍然依靠芥川龙之介所构造的艺术世界为蓝本,并不完全的脱离佛教善恶报应的整体观念载体。但是,作品也不再以单纯的人性扭曲之下的“恶”为批判的对象,而是更多地去综合不同人物的行为选择,极力地去发掘在多方因素的外因推动下,人物所产生的一种类似于佛教“顿悟”式的内在灵魂的自我救赎,充满了一种向上的积极力量。杨昭暴露和讽刺人性深处的丑恶恰恰是为了引起反思以救赎被扭曲了的人性本能和灵魂,使我们得到真正的救赎。从这点上来说,杨昭创作的《蜘蛛丝》既是对芥川龙之介这样一个伟大作家心怀敬意的一种表达,同时也是自己对于人性发展的一种价值判断。
参考文献
①杨昭,《诗人的魂路途——雷平阳论》,北岳文艺出版社,2014,第4页。
②黄凤玲,《向死而生的狂欢——对杨昭中篇小说<日蚀>的深度解读》,《昭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1年第6期,第10页
③芒原,《听杨昭先生的讲座》,微信公众平台“微昭通”2016年5月19日编发。
④杨碧薇,《雨天,致老杨昭》,微信公众平台“野草守望者”2014年4月21日编发。
基金项目:该文为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资助性项目“昭通作家群发展的可持续性研究(2016ZZX232)”、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云南小说的地域性与美学特质研究(项目编号:YB201706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介绍:南英,昭通学院职业技能教育学院讲师,主要研究语言学及现当代文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