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锁 阳
阳光会在沙丘下运行吗?
锁阳告诉我们,会的。
数九严寒,一场雪,凝结了沙漠,然后,愈是厚重的雪,愈无法压住锁阳的火热情怀。它身体里储存的阳光,一点点探出头来,一点点融化掉头顶上的雪。
一望无际的雪,终于被捅开了一个个小小的洞,尖利的风割着,寒冷像铁锤一样砸下来,可锁阳仍然一点点向大地输送着丝丝缕缕的温暖,融化的雪,升腾着潮湿的雾气;洇了融雪的沙漠,如同整个雪野中的一滴泪,更像一只只黑眼睛,望穿沙漠上的冬天。
三九三,挖锁阳,在大雪覆盖的沙漠上,人们找见了那一片片裸露的沙漠,超然于大雪之上,与厚厚的雪格格不入。
燃烧尽了头上的雪,锁阳的睡眠如此香甜,挖锁阳的人竟然不忍下锹,独自看一眼锁阳的存身之地,咯吱咯吱地走了。
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五个庙
有一条河流,坎坎坷坷地流。
一路上尽是大戈壁,大沙漠,这些大戈壁、大沙漠,像狼。而水,却似虚弱的小羊羔。
它一路上咳嗽着,甚至卧下来休息,它一直走着,走过无数的春夏秋冬,目睹了无数的花开花落,也走了很远的路,等它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时,竟然莽莽苍苍望不到边际。
它太需要停下来坐一坐,躺一躺了;它太需要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踏踏实实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繁花似锦的春天蜿蜒穿梭,梦见自己在绿油油的麦田里伴着一阵又一阵的蛙鸣。
这不,就有了五个庙,牧人们在山崖上凿洞,那些疲倦的波浪都安歇在这里了,那些春天的萌芽和秋天的收获,都永驻于陡峭的洞壁上了。
几千了,几百了,人们走进五个庙,又从五个庙出来,看见崖壁下的河流,猛然间开朗:啊,原来这洞窟里是一条河啊,怪不得它有隐隐的涛声,怪不得它有扑面而来的湿气。
风
在戈壁上,风是一头狼。
在沙漠上,风是一匹豹子。
在戈壁上,它們是戈壁的颜色;在沙漠中,它们是沙漠的样子。
一场风,从戈壁上吹来,人们还感觉不到它的残忍,也就是说,还感觉不到它是能吃肉的畜生,它没有嘴啊!它没有强有力的尖利的爪子,它没有扑过来吞噬一切的气势。总之,它似乎猛烈了些,但还不够危险。
风的残忍是一步步积累的,当它把自己的能力做成自己的牙齿、爪子,它就把人们推向了危险的边缘。
真正在戈壁沙漠中生活久了的人,它们不敢小觑每一次吹来的风,哪怕小小的像纤嫩小手般抚摸的风,它们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就这样,刚刚发芽的菜苗都被拦腰折断。人只好坐在田埂上失望地抽泣,在更大的风中,人们堵住门、窗子、天窗,在巨大的黑暗的笼罩中,在呛人的空气中,绝望地沉默,绝望地等待,看见风停之后,田野和村庄一片狼藉,自己首先要一头狼、一匹豹子,而且是一头疯了的狼、一匹疯了的豹。
一棵树
有一座烽火台,叫一棵树。
它灰头土脸,身上的泥巴一点点掉下来,风,磨平了砖头和土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它怎么会是一棵树?
树是有生命的,树是有果实的,而烽火台愈发枯黄、愈发僵死,沙尘涌来,想要彻底淹没它,它的半边已经埋在沙里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葬身于沙海,成为沙漠的一部分,可人们还是叫它一棵树。
还有人说,它本身就是一棵树,如果不是一棵树,那么,那些戍守者的身躯就是一棵树,但戍守者一个个都走了,只留下几根白骨,只有烽火台高高矗立着。
沙漠上的人,远远看见烽火台,就如同看见了亲人。荒芜中的烽火台,它就是一棵树,一棵生机勃勃的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