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开明
三级跳远源于18世纪中叶的苏格兰和爱尔兰。比赛时,运动员助跑后连续作3次不同形式的跳跃。回首我40多年的摄影生涯,概括起来,颇有“三级跳远”之状。
第一跳:工人文化宫,摄影梦诞生地
人生幸运事,莫过于一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由是观之,天助我也!1957年我出生于一个工人家庭,从小喜欢美术;1975年高中毕业,幸运地被分配进入上海闸北区工人文化宫宣传科工作。此前,我只是在中学团委里负责过宣传工作,就是做些出墙报、画画和摄影的杂事。
上世纪70年代,工人文化宮是“工人的乐园和学习的园地”,其岗位令不少人羡慕。我不仅进入文化宫上班,并且“掌管”摄影一摊子事。为了丰富全区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定期开展摄影创作活动和普及摄影知识就成了我的主要工作。
1981年底,我开办了一个高级摄影创作班,邀请了北京的中国著名摄影理论家狄源沧老师到沪授课,为期一周。此举轰动上海摄影界,尽管狄老师的课放在有500多个座位的文化宫电影院里上,还是场场爆满,上海的摄影爱好者纷至沓来,许多人要求买票,后来只能连连加座。
当时在摄影爱好者中享有盛誉的北站画廊,经常组织征稿活动。由于上海火车站北站曾是上海重要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旅客川流不息,因此在画廊中展出自己的摄影作品,是沪上摄影爱好者的追求和光荣。那时,每次征稿活动结束,展出作品的奖品是一本32开的笔记本,没想到,30多年后居然有作者拿出有我在上面签名的笔记本,我惊诧不已:可见这一奖品的“分量”有多重。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北站画廊是摄影爱好者展示作品的重要阵地。我精心打理着里面的照片,定期更新。同时,我也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中去创作摄影作品。可以说,我踏上社会第一个工作的单位—闸北区工人文化宫是我迈向摄影界的第一个平台。我摄影生涯中的“第一跳”是在这里完成的。
我的第一幅获奖照片是《街头春早》。为了拍摄全国劳模环卫工人马秀英,天还没亮,我就赶到她工作的现场。为了不影响现场气氛,我在海鸥107的闪光灯前加了三层纱布,慢门拍摄。“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作品展示了环卫工人辛勤工作的画面。1979年,刚复刊的《大众摄影》杂志举办“我们伟大时代的时代精神”全国摄影大赛,《街头春早》荣获三等奖。获奖证书很小,奖金40元,这对于踏入摄影界不久的我来说,却是莫大的鼓舞。天时地利,加上自己的勤奋,1979年我成为上海摄影家协会会员。
1981年,中国摄影家协会在鼓浪屿举办全国摄影讲习班,为期三个月,上海有2个学员名额,25岁的我经过角逐作为上海摄影家协会的学员去参加学习,成了班里最年轻的学员。交流学习摄影知识、创作理论,向高手当面请教,学到了他们传授的许多经验,真是获益匪浅。我有幸拜前辈狄源沧为师,让我的摄影水平、技艺、眼光及理论有了全面提高。1982年,我加入了中国摄影家协会。
第二跳:《新民晚报》,人生中更大的舞台
1982年,《新民晚报》复刊,向社会公开招录各类人才。我极其幸运地被录取了,当上了一名摄影记者。《新民晚报》是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报春燕。我骑着车头插有“新闻采访”小红旗的摩托车,奔波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普陀区有一个小区乱设摊,严重影响居民休息,环境卫生被弄得一塌糊涂。我骑着摩托车连续三个周末前去采访,每次都是三张照片配发一篇文章,而且当天见报。结果报道见效,有关部门把这个小区脏乱差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当我进小区回访时,竟然受到居民的夹道欢迎,让我受宠若惊。他们感谢报社感谢记者,一种为民鼓与呼的使命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
因为是《新民晚报》的摄影记者,我的视野和见识自然随之扩展并提升。《新民晚报》是在全国有影响力的平面媒体,作为摄影记者,我也关注并采访外省市发生的重大新闻事件。1991年夏天,安徽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报社领导派我赴灾区采访。我赶到霍邱、六安、寿县、肥西等地区,拍摄了大量反映灾区人民抗洪救灾和真实生活的场景,以一个整版的篇幅刊出之后,引起上海和安徽以及全国其他地方的高度关注,并得到各界好评。第二年春节前的小年夜,我重访安徽灾区,拍摄灾区群众猴年新春怎么过年。霍邱县陈嘴乡4万灾区群众,在春节前每人领到30公斤救济粮,他们喜不自禁,我在现场拍下了王国仁老汉高兴得躺在一袋袋叠起的“粮山”上的照片,这张《民以食为天》的照片生动地反映了灾后重建中老百姓的生活现状,获北京第六届国际影展铜牌奖,并刊登在《中国摄影》杂志上。
1992年8月是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88岁华诞,《中国摄影报》在四川举办“三总故乡行”(总司令员朱德,总书记邓小平,三军总参谋长罗瑞卿)摄影大赛。我在小平的家乡牌坊村走访村民,用纪实手法抓拍了村民一个个奔小康的瞬间。作品《小平的乡亲们》(组照)荣获一等奖。
12年后,在小平同志百年诞辰之际,我再度前往伟人家乡,寻访昔日拍过的村民。2004年8月,我赶到了小平家乡牌坊村采访。一家一家寻找过去,终于找到了12年前采访过的《小平的乡亲们》其中的8位拍摄对象,通过他们12年来的生活变迁,表现了改革开放使得中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组《重访小平的乡亲们》见报后,《中国摄影报》《人民摄影》报、《中国青年报》《四川日报》《东方早报》等报刊相继转载并配发评论,中国新闻社还发了统稿《一个记者眼中的小平的乡亲们》。在第十五届中国新闻奖摄影作品复评暨2004年全国新闻摄影作品年赛上,这组照片获金奖。endprint
第三跳:“领军”摄影部,策划活动推“目击”
1996年底,我被报社党委任命为摄影部主任,那年,我不满40岁。此前,在1992年荣获“首届全国十大青年摄影家”称号之后,我又获得了“首届全国晚报十杰摄影记者”的称号。
一个人的命运,是与社会发展紧密联系不可分割的。有鉴于此,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上任伊始,根据《新民晚报》“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办报宗旨,我为摄影部定下了“及时记录和反映群眾关心的事件和人物;传达群众心声,为民排忧解难;颂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的新闻摄影理念。提出了“为读者按下快门”的工作口号。这些理念,皆源于我当记者的实践。
走上《新民晚报》摄影部主任的岗位后,我转变了角色,工作中甘当一线记者的配角和后勤。许多初出茅庐的青年摄影者,在《新民晚报》的摄影平台上,迅速成长起来,有的佼佼者后来还成了摄影名家和名记者。
当了摄影部主任后,社会职务也多了起来,于是,我就整合各种社会资源,策划、组织了许多活动,扩大了《新民晚报》在读者中的影响力。2003年春节,我组织了“春闹江南”的摄影活动,把镜头视角扩大到长三角。《新民晚报》刊登了16个摄影专版,在长三角地区影响很大。2004年春节,我又策划了“大地之春”全国百奖摄影大赛,收到6000多幅照片,编成27个“新民写真”摄影专版。 2005年3月,“和谐中华”全国百奖摄影大赛收到万余幅作品,《新民晚报》用了48个整版刊登优秀作品,引起全国新闻摄影界的关注。
“春闹江南”“大地之春”“和谐中华”三个大型摄影活动,主要面向专业摄影人士,由《新民晚报》和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主办,连续举办3年,社会影响力很大,获各界点赞无数。《人民摄影》报以一个整版的篇幅,报道《新民晚报》摄影部并配发评论,称赞《新民晚报》令人喝彩的是“图文并茂”,令人鼓舞的是“图文并重”。
说到图文并重,我不得不说,长期以来,摄影记者在报社里一直是文字记者的配角。我在当摄影记者时就想着怎样才能突破这一框框,呈现给读者有主题、有新意、有内容和有独特视角的图片新闻。当了摄影部主任以后,我计划搭建摄影记者独立拍摄、以我为主的平台。在报社领导的支持下,我做了许多报纸想做但不敢做的一件事,那就是:《新民晚报》以一周五期的密度,推出了新闻类“目击”摄影专版。“目击”开创之后,被誉为“新闻摄影在报纸版面上唱主角的成功实践”。
2004年我荣获了上海长江新闻奖,2005年还获得中国新闻摄影学会的“促进全国摄影发展特别贡献奖”。
2015年,因为身体原因,我从部主任位置退了下来。这个“华丽转身”使我从新闻摄影“转回”到自己钟爱的艺术摄影。创作时间多了,创作的空间更广阔了。同行们称我是沉寂多年后的“复出”。
四野茫茫,白露为霜;天穹浩瀚,大漠苍凉……当萧瑟的秋风掠过高原,我又出现在北疆额济纳的胡杨林中。我叹服它“生而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在这样的膜拜与敬畏中,我拍摄了《胡杨·生命礼赞》。
我的目光,又扫过肯尼亚的东非大草原。硕大无朋的非洲象,一直是当地人心目中的“霸主”。在我的镜头中,“霸主”却是温柔的。在我的眼中,幼小衬托着苍老,孱弱软化了雄健。大象小象形影不离,使人想起童叟相携、生命相惜;方知沙场豪杰、滴血英雄,只要心有所爱,就会慈祥无比。
曾有沪上一位著名的报告文学作家在1987年写过我。他在诠释我的名字时这样写道:“这名字乍一听来似乎就与摄影有着天然的关联:打开快门,光明进来,于是底片画面上就开始了光和影、线条和色彩的舞蹈。”
我感恩父母为我起的名字。我觉得,开明,除了应该通情达理之外,还应该有开朗大气、明理忍让的品格。拍摄取得成就固然可喜,不过做人才是最重要的,前者可以推倒重来,失败了还可以站起来,唯有做人失败那是无法挽回的事情。
分配至文化宫搞宣传,应聘到晚报当摄影记者,最后当了摄影部主任,还兼职上海和全国的摄影协会和学会的副主席、副秘书长,一步一个脚印,成就了我摄影生涯中的“三级跳远”。最后一跳,仿佛回到原点,画上职业生涯的圆满句号,我将再次融入社会,像最初的我,一个摄影爱好者永远在拍摄的路上。
回顾成长路上,我得到了许多良师益友的指点帮助,众多报刊同仁的支持鼓励。有趣的是,我和《中国摄影》同龄并且缘分颇深,《中国摄影》曾四次刊登我的作品。
如果还有什么遗憾的事,就是我在调离闸北区工人文化宫前,把6年中(1975年-1981年)拍摄的见证闸北区变迁的许多胶片移交给了文化宫。随着上海不夜城地区的大规模改造,这些珍贵的老照片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永远消失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