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出生到现在,一转眼我60岁了。60年是一段漫长的历程,也是短暂的时光。60年可以是一个时代,也可以是回忆时眼里的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亮。回顾我60年的人生,摄影是最大的主题。从喜欢上摄影开始,我的手里就没有放下相机。所有那些难忘的和有意义的事情,也都是与摄影有关。
小时候我们家住在丹东,我哥车夫那时候已经是《解放军报社》的摄影记者。他经常回东北采访,用的哈苏、徕卡我就有机会摸一摸,所以我从小就对摄影感兴趣,希望长大也能做个摄影记者。小的时候,一有机会我就到劳动人民文化宫去学美术,想着美术和摄影总是有关联的,可以打基础。中学时期我开始到处借相机学着拍照,后来知青下乡到了农村也拍,没有暗房晚上就在炕头下面弄个大碗冲胶卷。回城以后参加各种摄影学习班,正好碰到一位好老师郑希周,他曾经是《解放军画报》的记者,转业到我们群艺馆搞摄影,他那里有暗房有相机,我就开始跟他学摄影、蹭暗房。摄影,让我的生活充满乐趣。
后来,我的第一张照片入选了辽宁青年摄影展,《吉林教育》《中国健康报》等一些报刊也刊登了我的作品,还有一幅《姐妹》的作品入选全国摄影艺术展。这些,大大地鼓舞了我做摄影的热忱。1989年4月,我和哥哥在中国美术馆一起举办了“车夫车刚西藏摄影作品展”,当时影响还是挺大的,因为那个年代去西藏的人并不多,所以西藏的作品还是挺受欢迎的。展览开幕的第二天,展厅还没开门,吴印咸老师就到了,我陪着吴老师看了一个多小时,他从他拍的白求恩讲到我的作品,让我终生受益。他说喜欢我的西藏作品,鼓励我多拍,多出好作品。
这么多年来,我时刻都没有忘记当初对我摄影有所帮助的老师和前辈们,吴印咸、石少华、袁毅平、侯波、徐肖冰等等,他们的作品感动着我,他们的精神一直在激励着我。当然还有我的兄长车夫,在那艰苦的年代,他永远是冬去东北,因为那里最冷,夏去西沙,因为那里最热。哪里有危险有困难就去哪里,永远和战士打成一片,不图名利,不计个人得失。他的这种精神永远激励着、影响着、支撑着我在西藏一待就是30多年。
我最初接触到的摄影读物是哥哥车夫拿回家的《解放军画报》和《中国摄影》杂志。印象最深的是蓝志贵老师发表在1959年第2期《中国摄影》的《拉萨节日的欢乐》、发表在1960年第4期《中国摄影》的《千年的债务废除了》,他的作品抓住了我幼小的心,在我心里种下了拍摄西藏的种子。后来机缘巧合我去了西藏,从事了摄影。回头认真读了1960年第1期《中国摄影》杂志发表的蓝志贵老师撰写的文章《我怎样创作“拉萨节日的欢乐”》,才知道自己小时候遇见摄影杂志和这些优秀的作品是多么幸运。所以,我一直都认为,我和《中国摄影》是有缘分的。
从1983年走进西藏,我就一直在寻找和学习蓝志贵、袁克忠、陈宗烈等前辈们拍摄的西藏摄影作品。从前辈们的照片里边寻找创作素材,我找到了陈宗烈先生的《烧地契》里面的格桑妈妈,就去追踪他们现在的生活;从他另外一张当时影响了几代人的《穷棒子(朗生)互助组》(1961)中,我找到了他们的负责人次仁拉姆,一拍就拍了近20年。次仁拉姆是位伟大的母亲,从小就是奴隶娃子的她,吃尽了天下苦,民主改革成立互助组,她带领十几户最穷的朗生成立了穷棒子互助组,靠双手、靠汗水,带领乡亲过上了幸福生活。老妈妈后来成为干部,当了自治区人大副主任,一直干到了副省级。但到了1985年提倡干部知识化、年轻化,老妈妈一下把6个职务全辞掉,说自己没有文化,把岗位让给年轻人。副省级退休不要专车、不要小二层楼房,过着简朴快乐的生活。她感恩共产党,在她心里,一直都坚信是毛主席和共产党让像她这样的百万农奴,站起来当了主人,见了天日。她从不信教,每年只点一次酥油灯是给毛主席像点的。老人家今年93岁了。她把我当成亲儿子一样关心呵护。她也是摄影带给我的礼物。
有很多这样的题材,我就这样一直跟下来,从老照片里寻找故事,连接起过去和现在。
如果说,我最有意义的拍摄生涯,当然是从1983年4月进藏到2016年1月暂别西藏。我在西藏工作生活了33年,背着相机在这片雪域高原行走拍摄了33年。回顾这么多年的摄影生活,我心里充满感恩。摄影带着我走遍了西藏的山山水水,也让我的人生不断丰富和提升。而做西藏的记录者,是我人生的意义之一。
20年前我偶然走近了一个德国姑娘,是盲人,她发明了藏盲文,创办了一所盲文學校。一个荷兰小伙子来做她的助手,两个人相爱结婚了。一开始拍摄他们的学校我也想通过视觉表现盲人,抓观众的眼球,用广角、用贴近方式去夸张盲人的残疾,后来我发现不对,虽然他们是盲人,但心灵美好向善,我希望拍出他们心灵美好的一面。我跟他们交了20年的朋友,从当年三五岁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家开始拍起,一直拍到他们现在长大了,走进大学,有了知识、有了文化、有了梦想,去创业。他们过去是社会的负担、家庭的负担,现在成了社会上有用的人了。我拍的第一个盲童是班典久美,那时他还不到五岁,是盲校年龄最小的学生,最活泼最可爱。他是全盲,听见我的相机快门咔嚓响,他问老师我在干什么,老师说是照相。他又问什么是照相,照片是什么,能有照片给他吗,我说能。过了几天,我把照片送到他手上,告诉他照片上有他,他高兴地把照片贴到脸上,告诉同学自己有照片了。他盲校毕业后与正常的同龄孩子一起读小学、初中、高中,并以优异成绩考上西藏大学新闻系。他还是西藏人乐团的主唱、西藏盲童的藏语语法老师……他今年24岁了,我用相机记录了班典久美20年的成长变化。通过我的图片,许多人走近盲校的孩子们,关心他们、帮助他们。他们背后的故事串起来,我觉得特别有意义。
《中国摄影家》杂志副主编李德林评价说:“车刚的摄影作品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有一条纵的线,西藏的一些历史变迁,无论是人文的还是百姓生活这块能看出拍的这条线,这是其他去西藏拍照片的人没有的。”我觉得自己是摄影杂家,风光、人文、新闻摄影我都有,这是我和外面来的摄影师不同之处。西藏改革开放相对比较晚,所以在我看来,它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作为一个记者,就有一份自然的使命感,想把它记录下来、留下来。有一个叫达珠的牧民,我第一次给他拍照片是在2002年,当时他正在拉萨八廊街磕长头,身上一根绳子拴着一只羊。那一年,他来拉萨转神山;两年后,在布达拉宫,我在转经的人群中与他邂逅,拍了他三天;四年后,在青藏线上朝佛的人群中,我的镜头里又捕捉到了他的身影,跟踪拍摄了好几天。这些年,我没有放下我手里的相机,他没有停下他虔诚的朝圣之路。
在西藏的日子,我一直在拍,比如我记录一个活佛、一个喇嘛的成长、一个家庭的变迁、一个城市的变化,我都有对比地拍下来了,我有很多这样的专题。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东西、经历的东西记录下来。积累这几十年之后,自己的价值也就出来了。记录西藏的变化、发展,这是责任,也是给自己定的任务和使命,更是一个摄影师的社会职责和职业责任。
这些年,摄影带给了我丰富的人生体验。凭着自己喜欢的摄影事业,我得到过不少肯定,2007年中国平遥国际摄影大展优秀摄影师大奖、2009年尼康中国金奖、2016年第十一届中国摄影金像奖等等,家里摆满了奖杯、证书,心里却还有遗憾。60岁是可以光荣退休的年纪,可是,手上的相机、心里的愿望和脚步却一刻也停不下来。作为新中国培养出来的摄影师,在摄影这条路上,在拍摄西藏的道路上,我想做的还有很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