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北上之旅

熊嫣然

1948年12月26日，圣诞节的第二天。英国当局治下的香港，火树银花，市面十分热闹。入夜，月色之下，维多利亚港湾波光鳞鳞，一艘小游艇驶入港湾，在月光中泛舟游览。不知不觉中，小游艇靠近了停泊在港内的一艘货轮，靠近，再靠近。靠拢之后，有几个乘客从游艇登上了货轮。为首的是一位个子不高却身体敦实、神情坚毅却面容圆润以致很难看出其真实年龄的老者，他身着便装却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军人的气质。上船后，他并没有在甲板上逗留，而是迅速被引入一间舱房，再也没有回到游艇上。第二天早上，货轮一声长鸣，徐徐驶离维多利亚港湾，载着昨晚上船的神秘人物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一个神秘的人，一艘神秘的船，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为何这么神秘？十余天后，谜底解开了，1949年1月7日，那艘神秘的货轮停靠进大连港，是一艘苏联货轮阿尔丹号，那位秘密的人物走下船时，立刻被迎接的人认出来：啊，李济深先生！而之前，香港的报纸已有消息说：李济深已离港北赴中共地区。

提起李济深，可以说是民主人士在香港的头面人物，其一言一行都引人注目。这与他的经历与身份特殊有密切关系。李济深是国民党的元老人物，陆军一级上将。他曾追随孙中山参加民主革命，并积极支持孙中山创建黄埔军校，担任军校副校长；他还是北伐国民革命军中著名的“铁四军”军长，国民革命军总参谋长，兼广东省政府主席，但却被蒋介石三次“永远开除党籍”。1948年1月1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在香港成立，宋庆龄任名誉主席，李济深任主席。民革把自己从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分开，公开与南京政府分道扬镳。其行动纲领是“推翻蒋介石賣国独裁政权，实现中国之独立，民主与和平。”它标志着国民党内各派爱国民主力量的大联合。

1948年，在解放战争取得节节胜利，中国革命进入新高潮的形式下，中共中央于4月30日发布“纪念五一劳动节口号”。号召“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各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李济深领导民革积极响应“五一口号”，组织讨论，发表响应宣言。1948年8月，中共中央邀请各民主党派领导人和无党派民主人士赴解放区，共商新政协的筹备和召开。李济深立即复电响应，同时派蔡廷锴、谭平山作为民革首批代表赴解放区，并贡献了关于新中国筹建中一些重大问题的书面建议。而李济深本人，中共方面希望他越早进入解放区越好，因为这样对进一步瓦解国民党政权有更大的影响。但作为在香港民主派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李济深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受到多方面的制约。

1948年12月25日，李济深邀请密切监视自己动向的港督府政治处主任王翠微夫妇来家晚宴欢庆圣诞，摆出了一副在家安度圣诞和新年的架势，使王翠微确信，李济深不会有近期离港的打算。正好赶上圣诞假期，李济深公馆周围的监视也都放松了。第二天晚上，李公馆又有客到访，来客就是极少露面的中共香港分局责任人潘汉年。潘汉年声称来请李济深到何香凝府上赴宴。李济深起身正准备去取外衣时，潘汉年的一双手挡住了他，并用眼神示意。原来，李宅对面有一个小杂货铺，国民党特务的一个监视哨就安在那里，正好能看到李济深的衣帽间，只要李济深的外套挂在那里，就说明李济深在家。直到夜深，监视的特务还盯着挂在那里的李济深的外套，却不知，李济深早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了。

摆脱了特务的监视，李济深直奔维多利亚港湾。此时，一艘小游艇早已等候在那里，艇上还摆了一些酒菜。李济深不紧不慢地登上游艇，在维多利亚港湾里“泛舟游览”去了，于是，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这一天，正好是毛泽东的生日，毛泽东正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直到第二天上午，统战部部长李维汉高兴地送进一份香港发来的密电：

船开了，货放到大副房间里，英姑娘没有来送行，请大老板放心。

这看似毫无头绪的电文告诉毛泽东：李济深已安全离开香港了。这个消息，成为了毛泽东生日的一份迟到的礼物。

在苏联货船阿尔丹轮上，李济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老朋友，有彭泽明、朱蕴山、柳亚子、茅盾、翦伯赞等十几人。在中共地下党的统一安排下，他们化妆成洋行的经理、商人等，有的口袋里还像模像样的装着提货单，各人还准备了一套说辞，即使遇上检查盘问也丝毫不会露出破绽。在波浪起伏的大海中，他们迎来了1949年的元旦，大家在船上互贺新年，茅盾还拿出一个大册子，请大家题词，李济深想写一首诗，但怎样构思，都无法用他惯于写的旧体诗表达此刻走向新时代的兴奋心情，终于，第一次用新体格式写下了一首诗：

同舟共济，

一心一意，

为了一件大事！

一件为着参与共同建立一个独立、民主、和平、统一、康乐的新中国的大事！

同舟共济，

恭喜恭喜，

一心一意，

来做一件大事。

前进！前进！

努力！努力！

北上后，李济深积极投入了新政协的筹备工作。最后，他的家人在中共的帮助下，也从香港经天津安抵北京。李济深的夫人在他离开香港后因病去世了，所以李济深与家人团聚时，又开心又伤心，看到子女都戴着黑纱，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李济深说：“我一生经历了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后来又积极从事反蒋抗日活动，抗战初期和共产党合作到现在，一直在为实现一个独立、民主、富强的新中国而奋斗。这个理想马上就要实现了，你们也从香港回来了，但想不到你们的母亲却永远离开了我们，不能和我们共享成功的喜悦，我怎么能不流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