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蕊
我一直以为长沙是没有秋天的,四季高度凝缩,只在夏冬之间肆意切换,烈日与凛风才是生活的最佳拍档,每当我读着"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主席的诗兴为这秋天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色泽,直到我看到了那片落叶。
秋天才会落叶,这是世人对秋的最初概念,多少人心心念念的也是那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草木摇落而变衰!"秋天的落叶不同于受春夏吹落的树叶,前者是生命无可奈何的完结,后者是经受不住天地自然给予的重大摧残,因此秋天的落叶悲壮凄凉,泛黄的叶脉,清脆的骨架;春夏落叶则绿的发亮,只是侧映出骄阳的炙热,一股子娇懒的小家气派。中国人对于自然总会带着特殊感情,所谓感时伤怀,触景生情也。秋天的自然属性容易迁移在文化上,其含义更为丰富广博,随物赋义,欧阳修曾写过《秋声赋》,云:“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杀也,物过盛则当杀。”这段文字可以说是把秋和人的关系道尽了。于是自古以来秋也代表着衰败,代表着没落,代表着人哀怆茕孑,甚而词中带秋便用意不好。吴文英有词:“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秋竟也和人世间的别离哀愁捆绑在了一起。不过也不是事事皆然,说到底,秋天秋意秋风本单纯无心,只是人看待秋的心境不同,秋便产生了万端涵义。我立在二里半的公交站牌前,思索良久。一片叶子飘到了我的手上,枯黄暗郁,带着不屈,像是主宾第一次会面的拜帖,又像是冲锋前最后的号角声,我知道秋天来了,村中的老人说这叫"一叶而知秋"。
过了几天,岳麓山的枫叶大片大片的红了起来,银杏也怒放张扬,金黄的叶子像落不尽一样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秋天,终于按照他自己想要的样子改变了世界,我想自然之间无需沟通,一切应时而来,不着痕迹。爱晚亭像任何时候一样聚集了无数的游客,只是这个时节人们更显兴奋,漫山遍野的红刺激着游人眼眶,带来一种神经上的愉悦满足。也许一次旅游只有看过最让人盛传的景色才叫做不虚此行吧,就像青海湖之于青海,泰山之于山东,故宫之于北京,名盛天下总有它的道理,去了或许并不感到十分惊艳,不去总归是人生大憾。就像岳麓山之红枫,人人皆知秋天枫叶才红,但是并非到了秋天岳麓山才有人前来游玩,许多外地游客其他季节前来长沙依旧会选择岳麓山作为必览景点,依旧会来观赏麓山未红之枫,这是因为看枫这一行为比枫本身更为重要。而这天,天公亦作美,给了游客最大的慈悲,也以无言之美彰显着这座山这座城市悠悠气度。我夹在人群中間感受着人们的欢欣与善意的误读,哪怕这点欢欣带着莽撞。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长沙的秋意,是的,第一次,我很多次在秋天从邵阳来到长沙,但这的的确确是我第一次看到感到了秋。我不知道是因为秋对于长沙刻薄冷漠到如此地步还是我错过了生活中这么多值得关注的细节。我细细回想,过去的两年我在高中里读书,去寝室,去食堂,每天每夜三点一线,把自己融入堆叠的试卷和学习材料中,为了高考,急急赶赶。周围朋友同学一样如此,甚至更加疯狂,这更令我无比慌张,不说什么成为这席卷洪流的弄潮儿,有时为了不落在潮流末端,我拼命让自己裹挟其中不掉队,不问来由,不问去处。从这个意义上言,这是不是我的一个秋呢,既能是愁,也未尝不可是人生的盛景。好几年里,我身边的同学朋友没人关心叶落花开,也没人聆听鸟叫蝉鸣,仿佛世界在把我们凝塑成一个个符合标准的器件。那片树叶像是一个提醒,这漫山红枫则像是一个答案,一叶知秋知的又何止是秋,更是人。我渐渐脱离了那些热闹的人群,一个人来到僻远的角落坐下来,人群的嬉笑声仍然若有若无牵萦耳畔,但内心的声音似乎逐渐大了起来,和猎猎风响,淙淙水鸣,啼啼雀鸟融在了一起,成为这红艳群山的秋声。
我用单反对着一片正在迎风飞舞的枫叶,聚焦、按键、纪录成像,回去后我将色彩抽离,留下黑白的模样,因为消融的色彩更能表达情绪的存在,正如此秋,逐渐凋落成冬,化为天地素色。我也是想提醒自己,生命中总有些该记录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间,不该忘记最好不要忘记。
(作者单位:湖南省邵阳市一中)endprint
北方文学·上旬2017年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