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2017-09-20 20:39
北京青年周刊 2017年36期
关键词:童声荷尔蒙宋词

高旗的秋天温暖柔顺,宋词仅仅是其脉络的一个分支,‘老夫聊发少年狂并不是鲜衣怒马的摇滚之风,少年的愤怒化作潺潺流水,——我想对酷下一个定义,一定有生活的沧桑和认识。你什么都见过,那么这些愤怒,这些喜悦,所有的东西,你都应该包括在一个更大的生命体里面,包容之后,应该是超越它们的一个更高的东西,表现出来的就是平和。

高旗的工作室坐落在北京东边的一个艺术区中,错综复杂的房子,里面容纳着艺术家、创意人、设计师、音乐人,高旗的工作室躲在一隅,爬山虎爬满了墙壁,门前竖着一株树,秋日的天高,树上却是发着新芽,他应该是这里唯一的摇滚英雄。

兹一进屋便是“哐啷哐啷”的架子鼓和电吉他的声音,抱着吉他的大高个子是李延亮,是中国第一吉他手,戴着帽子和墨镜,腰上绑着一个护腰带;高旗一如从前,还是披肩的长头发,穿破洞牛仔裤T恤,戴着耳麦,手举着麦克风,高声歌唱。

有一个画着夸张妆容的女孩子坐在旁边,也是一个弹吉他的乐手,是粉丝,慕名来探班。作为粉丝,听着这高亢的音乐,心里面应该是咚咚咚打鼓吧。“妈妈你别再阻拦 爸爸你看,明天的太阳通红 天空湛蓝,这幻想迷惑我,这欲望折磨我,打碎我心中的枷锁重新活,噢 我已经知道 我知道一切的结果。”那是高旗的《距离》。

房子的隔音很好,有闲人和三五只猫在院子中溜溜达达,院子中一个无比庞大的池塘,里面长着茂盛的荷花,一只白色和一只棕色的鸭子,如天鹅般器宇轩昂——跟屋内凛冽迸发的荷尔蒙不同,院子外面一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姿态。

可是摇滚英雄也会踱步出来院子,在池塘边抚摸最霸道的一只小猫,嘴里喃喃着,“我们院的小猫都是最粘人的。”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 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院子中的高旗“唱”宋词《宋词辑壹》,他以自己对音乐和文字的感受,为宋词重新谱曲,创作出了多首古典小品式的宋词歌曲。

高旗组建了幻境工场童声合唱团,更是请来自己的父亲、获得过多个世界级合唱指挥大奖的著名合唱指挥家高伟老先生担任艺术指导,领唱的则是现在大火的音乐诗人高旗的朋友李健,高旗说李健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清奇且有书卷气。《宋词辑壹》专辑和曲谱在“百度音乐人”上预售发起众筹。上线四个小时众筹的金额就超过三万。

一个充满力量激昂的高旗,一个温婉的充满美的高旗。摇滚英雄说,年轻的时候是荷尔蒙主导思想,而当下是思想主导荷尔蒙。

“rocker 的反叛都是很健康的一种能量。对世界有所企图才会批判它,那是你生活真实的一面。”

他在美国见过很多死亡重金属乐队,但生活中特别平和,但他们的音乐感都特别好,你跟他们聊你会很通,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就像前段时间火的摇滚老炮的保温杯,包含着菊花和枸杞,他已然把所有的愤怒都包容在平和里面了,藏得严严实实,整装待发。

“我20岁的时候希望可以像我喜欢的那些国外的艺人一样不停地巡演,不停地出新作品,但其实在20到30几一直没有做到,基本上没有特别舒服地过那种很rock 的生活。想着以后能补回来。”

“五十岁以后进行后半生的巡演。”这是高旗准备做的事情,这让人讶异也让人尊敬,这是一个真正rocker的高贵。秋日让高旗生长,他终究还是那面旗帜。

Q = 《北京青年》周刊A =高旗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Q:你怎么想到用宋词做音乐?

A:宋词原本就是歌,它没有曲调,需要在很短的长度内就把旋律,词牌的感觉写出来,好玩,也有灵感,给宋词作曲,出来都是五声调式的感觉。写完了搁在那好久,没想好该怎么做它。

Q:听起来有点禅音禅意,是刻意为之,还是自然而然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A:写的时候我自己都经常有很意外的感觉,文字本身就有内在的韵律。当你的感觉对了的时候是自然生成的,接近空,但没有空,跟今天的和声形式不太一样,有点超脱的感觉。

不是说我的音乐变成这样了,而是顺便玩了一个旁支,作为一个音乐人,我觉得我什么都能做,除了jazz,其他的音乐我都可以玩,而且乐在其中。我自己的音乐也总变来变去的,我喜欢各种不同的编曲方式,我自己的音乐还是那样,甚至会更实验一些,但是可以包容的很多。

Q:你怎么看时间的流逝,少年到中年的这个过程?

A:其实说直白点就是离死亡近了,那没办法,我们这个年龄,将来一定是要见更多更多的死亡,自己的,周围的亲朋好友,周围的人,都会一个一个地走,这是躲不开的,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想到这个事我都崩溃了,当时还正乐呢,突然想到,这些事迟早要发生,一定要发生,怎么办啊。其实这也是人生再教育的一个很好的契机,有的禅修的方式就是面对死亡,每天面对死亡,你就会获得一种修行静气的感觉。它一定是有道理的。

Q:所以关注的视角一定是不一样的?

A:我很早就有这个意识,那天我还在想,可能脑子一瞬间开始有那种深层次的想法可能是很小的时候,比方说我在五六岁的时候,突然想到:哦,原来死亡是这么回事,睡觉的时候特别害怕说我要死了,尤其那会儿看那本书叫《马丁伊登》我倒着看的,结尾就是那个哥们儿开窗自杀了,我特别清楚那个原话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然成长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忽略这个事了,但你会觉得,你在年轻的时候慢慢地对人生的终极荒诞性有个了解。

本来我一直写作品的想法,包括我看书,我所有的思考全都是在这个基础上面——最终的人生是荒诞的。就是这么一个过程,但这一直是一个比较本能的过程,并没有特别的抽丝剥茧,理顺它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从十年前开始就有一个奇迹,阅读更多的不同世界的书,不同世界的想法和看法,对我的世界观,不能说有一个颠覆性的变化吧,基本上接近,就是,哦,原來世界本来的面貌和真实的样子不是这个样子,是那个样子。endprint

Q:你为什么会选择李健?

A:我忘记那是哪一年,我们一块去游泳,他那会儿已经离开水木年华了,我跟卢庚须也认识, 后来大家一帮朋友一起游泳,聊起来了,大家也互相知道,我觉得他作品的思路特别超乎想象,清奇,特别怪,走另外一个弯的感觉,有意思。

我写完歌,觉得国内除了李健没有别人能唱了,他是一个非常有书卷气的歌手,男歌手里面几乎就没有,甚至除了他以外,连第二个五十分的都没有,我之前希望是作为一个童声合唱团来出。还有一个原因是,虽然我们合唱团的孩子特别努力,但在训练和录音的过程没办法做到极致,从表现上讲还是有待提高,李健如果能来领唱的话,能把这个作品提高很多。最早是在2013、14年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写了一堆宋词,有时间来唱唱啊,玩玩啊”“行啊,没问题”都是三四年前的茬儿了,我想说我试试吧,结果李健挺高兴就来了我很高兴。因为他带动整个歌变得非常舒服,而且他的影响力带动这个歌的受众群大了很多很多,这个缘分很好。

Q:听李健唱的这段音乐,有哪些词让你觉得很美?

A:我之前偶尔看宋词,写的时候就会深入到这些词的世界里。作为文字,它已经把遣词造句和它背后的情怀做到极致了,你能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文人,把生命的无常表达到极致了,比如我们最熟悉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那句最后的“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加了音乐之后,你就特别容易进入词语的世界,所以反过来会给你一种刺激,自动产生一些音乐的感觉。我觉得这是给我一个机会重新进入这个世界。

Q:为什么想用童声合唱?

A:我也试过好多不同的方式,童声本身很美,但是这个很美的讯息传递到大人耳中就不一样了,童声唱不能说它是最好,但它一定没错。宋词第一我们都耳熟能详,第二它表达的东西太细腻深奥,让大人拿捏反而不容易,你会考虑这句重一点?这句感情拿捏多一点?每个人的品位就会造成表达的障碍,那就不想这件事了,对童声来说反而没有那么大障碍。但大人听了会更深入地进入这个歌词本身。我父亲就是一个很好的合唱指挥,我从技术上是比较可操作的。

Q:你把宋词的曲创作出来了,有没有想过让更多的人去了解它?

A:开始的时候没这种感觉,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写的时候很贴。其实一开始是周围的朋友无意在那哼哼,我就觉得这个太好了,太贴合了。我自己原来从来没背过宋词,写完曲之后一是自己会背了,二是能更深入地理解这个文字了。我想我自己都有这种感觉,要是能把它传播出去真是一件功德,所以后来慢慢就有这个想法了。后来的我自己操控童声合唱团,自己录音,自己投钱,这一系列的事情很累,而且泥牛入海的可能性很大,收不回成本并且没有影响,这个可能性完全存在。而且直到目前我都没有收回成本,很多时候都是“在做一件功德”这个概念在支撑我,还有就是我作为一个音乐人,我一定要把我这辈子觉得好的能够的音乐都做出来,这是我的使命,就算是全赔,我自己还完成了一个使命,还有一个功德,这也算是安慰自己一下。

我想如果我们这个成为一个系列,有三十首宋词,二十首元曲,每首都有不同的词牌可以放进去,它的传播都是一个很大范围的,我希望这个作品的年龄比我大许多许多,也希望甚至我死后五十年多年,大家依然在拿这个曲调来哼这个词。

至于刚才说的各种秀,对于特定的作品我希望这样,我自己有两个领域,目前大家能看到的只有两个,摇滚乐和表达我自己世界观的音乐,这是不用妥协的,也没什么好妥协的,就是rock我也不希望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需要上任何节目,我希望它就是原来的样子,就可以了。

“幻境工场”这个系列出的作品,它没那么多强烈的世界观和意识形态,是我纯粹的作为一个音乐家而呈现出的东西,它能到什么程度,我尽量推它到什么程度,在这个领域里面我是幕后人物,我同时在操作这个案子,同时在制作,包括将来有更多的机会,我都希望能把这个做的更大,我不用去当前台人物我也觉得挺好。我想当前台人物就是我rock的时候,表达我真正的自己。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Q:你现在是思想主导荷尔蒙还是荷尔蒙主导思想?

A:我现在是思想主导荷尔蒙。挺好的,就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时候基本上好多事都是荷尔蒙的作用。

Q:你怎么看帅呢?帅能给你带来骄傲吗?

A:也不是谦虚,我一直觉得我得干点实在的事才能立足于人群中。我觉得我没有任何当花瓶的资本,我还要努力的,把那些花瓶都拼下去,别人说,“你很尖儿,尖货的那个尖”我说,“我明白你是女干的那个奸”,这真的都不是一个选项了。

我觉得看智力吧,我对自己的智商还是有自信的。

Q:你觉得舞台的光芒是怎么样的?你觉得辉煌吗?

A:确实在那个年代摇滚乐影响了很多人的心灵,你会把那个时代描述成一个特别棒的时代。事实上并不是,那个时候的风气其实特别不好,回到那个时候,我们大家其实一个月有一场演出就很不错了,也没收入,大家就天天自己穷乐呵,但是大家都有才华,可以写出很多音乐来。可能今天一个作品还不错的乐队可以在全国各地的live house 巡演,那种互动的感觉会比我们那会儿强很多。

现在摇滚乐是一个更好的时候,他们也很棒,他们基本可以做到不用看别人脸色自己做自己的音乐,进行巡演,良性循环。后来民谣加入,包括网络时代音乐的传播,特别厉害,大家会很容易地定位找到自己喜欢的歌手和音乐。

Q:着急吗?

A:当然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很多事情比较煎熬,尤其是你知道自己有很多的音乐才华和灵感。你想写更多的作品,但是机会很少,你也不可能跳过这张专辑做下一张。我从1988年开始写歌,但直到1995年才有录音的机会,这个时期我音乐风格都变了三次,所以我第一张专辑里其实有三个时期写的歌。那么只能等着,因为那个时代想录一张专辑必须有公司投资,制作费二三十万对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所以我觉得大部分时间是在浪费自己的才华,但又是荷尔蒙主导思想。我做什么呢,我去玩吧,各种胡混,如果我把今天的想法擱在那个时代,我想不行,必须还要做音乐。endprint

Q:过了二十几岁的哪段时间会顺畅一点呢?

A:其实没有,反而过了二十几岁会更不顺畅,其实我最迷惑的是在1999年到2005年这段时间里,之前我们是做特别有劲的rock。我把很多感受写到极致了,就是今天来看我也没觉得幼稚,是可以给我这辈子交代的一些作品,但还是没有定位。因为你没有钱,没法靠音乐生活,甚至不知道怎么谋生。我那会儿在滚石,会上一些娱乐节目,甚至拍一些偶像剧。如果我没有被别人喜欢的一些作品,我就连饭都吃不上,我得努力往那个方向靠,就会很迷惑。

我发现我跟大部分人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我们是特别小的一个另类,你没有得到实际的成功就会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自己现在这样连基本的生活都难以维持。

Q:“黑豹”乐队的赵明义拿着菊花和枸杞的保温杯火了,人到中年,你怎么看菊花跟枸杞啊?

A:我们早就把菊花跟枸杞都研究了一遍。茶是三十岁以后喝才觉得好喝的东西,咱跳过阅历,可能就是正常人生理上的东西,可能二十几岁喝茶不适应,到了三十几岁觉得,哎,茶挺好喝的,可能就是一个正常的生命过程吧,我想那个保罗·麦卡特尼老爷子,我不知道他平常怎么保养的,身体倍儿好,上了台照样能唱。我觉得这是生命里很正常的,不喝枸杞第一天打鼓是这样的,喝了枸杞第二天打鼓是那样的,这才牛呢。那是一个顺应生命的说法,不也挺好玩的吗?

Q:你怎样保持你的能量,怎么保证你不会泄气?

A:你看我们李延亮腰都成这样了,气都没泄。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瞬间有时候想着,自己快五十了,这一行挺常见的是,有时候我看到我同學,乍一看我都想叫叔叔。

前一段时间我每周踢两三场球,也没觉得体力跟三十多岁差多少,其实人家六七十还照样能出来唱呢。我觉得很正常,那些泄的人是他们有问题吧,比方说我们的偶像足球运动员李惟淼,50年生人,现在在场上的技术和感觉照样比我们还强呢,当然运动员要强一些,我觉得正常的人是可以做到的。搞音乐的这帮人基本还行吧。

Q:你比较理想主义吗?

A:我小时候其实书生气比较重的,除了踢球就是看书,就是这么一个状态。我后来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social的人,当然年轻的时候可能喜欢跟更多的人聊这个世界,想看更多的东西,但是35岁以后我就想,好吧,我就不social,现在基本上就保持这样,我觉得反而很舒服。也不是自闭吧,就是明白我本性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Q:你现在最舒服的状态是什么状态?

A:玩游戏,哈哈,最来劲了,我打那个足球游戏。我后来回想了一下我这辈子花时间最多的就是足球,踢球,看球,玩游戏,恨不得一天50%以上的时间都在足球上,这一辈子基本就这么过来了,踢球踢得不好还总爱踢。现在没以前看的多了,二十几岁时恨不得周末三场联赛一块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喜欢,每个场景都想看。

Q:多好,十八岁的状态。

A:不仅十八岁,还小孩呢,有时候我们哥几个玩一夜的足球游戏,好像我们十几年前,三十出头的时候就这么干现在也是这样。那天我们还聊呢,估计我们六十多岁的时候几个老头还这样了。还自我安慰呢,咱不会得老年痴呆症,我估计七八十岁几个老头还是这样玩。

Q:你这些新的思路,再过几年大家会看到吗?

A:说句实话,只要我觉得自己唱得可以,我马上就会把这张专辑录出来,然后再录下一张,就三五年内,一年一张专辑的速度都可以。但是这个我没法说,我得先唱好啊,宋词这个如果有一个更好的市场反响,有一个更大的投资人,那我们会更好地去做。

Q:梦想还是过那种rock的生活?

A:其实也不是梦想,只是那个生活你需要过一下。

你这一代人好像很容易理想主义。

今天我周围很多朋友都没醒呢,我真的是靠自己的脑子把自己给拔醒了,世界观改变了,承认自己原来做的对是一件挺难的事。我得到了这个结论,我终于觉得可以不用看别人脸色,可以不干了。但现在我还没表现出来,因为作品还没面世,有人可能会说那人怎么玩宋词去了,但我心里知道,我自己还很酷,荷尔蒙和思想在一起主导了我,所以在那个时代我也还行吧,后半生想做什么也很清楚了。其实就是你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你对不对的起自己的人生。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明天就死了,有没有尽全力把老天给我的东西都扔出来,不可能说没有遗憾,但是尽全力做到没有遗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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