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颖
一场大战即将来临,整个阵地前静悄悄的,漆黑一片,敌我阵地上都蓄势待发,双方的士兵匍匐在有些阴冷的战壕里,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连长端坐在掩体里,一口一口地吸着烟。连长是在今天早上接到总部命令他在明天拂晓前必须攻下敌人所盘踞的山头的命令的。
接到这个残忍的命令后,连长一直很挠头。他在掩体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不停地自语道,这怎么跟部下说啊。唉,这可怎么跟部下说啊。这不是让我们拿脑壳去撞石头嘛。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还是头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
没了办法的连长在掩体里驴子一般地来回倔搭倔搭着。警卫员小徐也在一旁抓耳挠腮地替连长着急。他跟了连长三年了,还头一次看见连长为一件事这样地六神无主。
连长最后没办法,只好将三个排长全部叫到了指挥所的掩体里,商量着总部下达的命令。
大家都看看吧,这是总部下达的作战命令。连长板着脸将手中的总部签发的作战令递给大家传阅。
三个排长看完后,纷纷摇着脑袋,唉声叹气。
大家别闷着不发言,都说说。连长发话了。一排长,你先说说。
一排长赵庚想了想说,连长,你说我说实话呢?还是说……
没等一排长赵庚说完,连长打断他的顾虑,当然我想听听大家的心里话。
那好,我就实话实说,连长,你说总部净瞎指挥,根本不知道战场上具体实情。让我们拿一个连的士兵,去攻打敌人一个团的守敌。慢说一个连,面对敌人那样坚固的阵地,就是用一个团来攻击,都不见得能赢。这,这不明摆着是拿鸡蛋碰石头嘛。一排长摊着双手,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连长铁青着脸,看了看二排长接着问道,二排长,你也说说。
二排长周刚搔了搔脑袋,嘟囔着,连,连长,我不是怯战,也不是怕死,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打仗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可是这样的战斗,我,我想是不划算的。
我没让你给老子算账,你说这仗能不能打?连长继续板着脸。
二排长看了看一排长赵庚,赵庚给他使了个眼色。周刚这才说,还是不打吧。丧命不说,我看没有赢的机会。
哦,这就是你的意见。连长说。
是的,连长。二排长站起立正道。
好,好,你坐下。三排长,到你发言了,你说说,这仗到底该不该打?连长用手指点着三排长说道。
这,这,三排长犹豫了一下,分别看了看二排长跟一排长,二排长一排长血红的眼睛里布满了期待。我跟一排长跟二排长一个意见。这仗还是不打的好。即使打了,也没有啥胜算。既然那样,还不如不打的好。三排长李杜嗫嚅着说。
连长听完三个人的意见,开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眼下这三个排长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一路拼杀过来的,从南京到武汉,再到成都,一路上可以说都是拿着命拼过来的。打起仗来,从来都没怕过死。对执行他的战斗命令也是从来都没有含糊过。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他接到那个该死的命令后,他们就都犹豫了。私下里,连长跟他们三个逐一地都商量过,试探过他们的想法,三个人都或明或暗地表示了反对。
连长对这样的命令心里也没底。可命令传达下来了,沉甸甸地摆在那里。怎么办?三个排长对执行命令出现了动摇。现在是军心不稳。可要是稳住军心,没有个万全之法是根本不行的。妈的,这指导员要是不牺牲,还能跟自己商量商量。这总部也真是的,自己都打了好几次报告了,要他们尽快给自己派个指导员来,可是,这时间都过去一个月了,他连指导员的影子都没看到。唉,连长在心里不断地唉声叹气。
连长想了好久,最后才在傍晚来临的时候,决定召开军事会议。来正式地讨论这件事。
连长坐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三个人。
一排长在南京作战的时候,打瞎了一只眼睛。现在每逢下雨天,眼眶子还往出冒脓水呢。唉,是一个好汉。
二排长在参加武汉作战的时候,打断了一支胳膊。也是一个好汉。
三排长虽然伤得轻,但是在成都作战的时候,也还是丢了两根右手指头。没办法,现在开枪只能用左手了。
这三个人都是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三个如今都不同意打这场战斗,自己作为他们的兄长兼首长可怎么下这道命令呢。这全国马上就要解放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谁不想活到全国解放那天啊。他们的反对,连长在内心其实是理解的。
可是,可是上面的命令怎么办。不执行,到时候自己被军法从事不要紧,要紧的是抗拒上级的命令一旦落在自己的头上,那可真是耻辱的事情啊。到时候老一连的脸可就都给丢光了。再说如果攻不下敌人的山头,大部队就没法经过。到时候这种责任谁能负得起啊。唉,想到这里,连长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
此刻潮湿的掩体里,只有煤油灯昏暗地发出浊黄的光,几个人的脑袋在灯影里显得虚无起来。
连长看了看他的那三个排长又试探着说,我要是坚决执行上级给我们的命令呢?
一排长嘟囔着,我坚决不干。去执行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坚决不干。一排长平时跟连长关系最好,但是这个时候,他拿出了跟连长撒娇的态度跟连长顶起牛来。
二排长也跟着道,我也一样,不行,你将我撤了吧。
三排长想了一下也跟着说,我跟一排长二排长的想法一样。
连长坐在那里睁圆了他那对大眼珠子,呆愣著注视着自己的手下。
过了好一会儿连长最后站起来说,我去透透风,你们再商量商量。说着连长走出了掩体。连长那个十七岁的警卫员小徐也转身倔搭倔搭跟了出去。
这仗根本就没法打嘛,一点胜算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上面咋下了这样的命令呢。要打,就要有兄弟部队支援嘛。没有部队支援,怎么打。
谁知道呢。也许是现在缺兵吧,听说所有的大部队都去追白崇禧去了。
追不追白崇禧咱们先不管,就拿这小小的一个连的队伍去跟一个团的美式装备的国军去拼命,到时候,我看,连拼命的门都找不到。endprint
现在就是连长把命令下了,咱们回到排里,怎么跟手下人讲。他们如果知道了,肯去执行命令吗?这些都是问题。
对,我看也是。我们要跟连长鼎力争取不打这个仗,或者说,拖一拖看看敌方的变化。等大部队来了再打嘛。
就是嘛,这人又少,攻击时间给得也不够。现在距离拂晓剩几个小时了。这仗怎么打。到时候你们不说,我跟连长仗义执言,就是杀脑袋我也要说。我死了不要紧,那些跟着我的兄弟们呢,这马上就要解放了。怎么的,也要听到解放的炮声啊。
对,就这样,咱们三个人统一意见,等连长回来了,咱们跟他说,让他哪管跟上面再通融通融。
要不咱们这样……
三个排长最后压低了嗓音。
紧接着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十分钟后,连长返回掩体,他站在那里看了看大家,然后坐下说,怎么样?是打还是不打?
三个排长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他们面对连长那一张铁青的脸又都开始了沉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表态。
连长在出去的时候,站在外面偷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他现在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态势。
时间在一分钟、两分钟的过去。现在只有夜晚的风声在掩体里躁动着,不失时机地吹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距离总部要拿下山头的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迫近。
连长抬起表看了看,又放下胳膊。他的脸在扭结着。
这个时候,连长的警卫员突然跑进来报告,连,连长,一排的孙大勇班长跑了。
什么?孙大勇跑了。连长站起来,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的手下就没有贪生怕死的兵。如今这个火候,他敢跑,这不是给老子上眼药嘛。连长咆哮完,对警卫员小徐说,你带几个人快去把孙大勇给老子抓回来。抓不回来,你拿脑袋见我。
是。警卫员小徐领命出去了。
三个排长愣愣地瞧着连长。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浑浊的煤油灯光在摇晃着。
此刻谁也没说话。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连长。
连长低着头,摆弄着腕子上的那块表蒙模糊的手表。手有些发抖。连长的举动,几个人看得很清楚。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警卫员小徐跟着几个战士押着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孙大勇回来了。
衣衫褴褛的孙大勇站在连长的跟前,低着头不说话。
连长走到他跟前厉声问道,干鸡巴啥,想逃跑?
孙大勇慢慢抬起头说,我娘病危,捎信要我回家一趟。
我娘还有病呢!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节骨眼儿?你竟然敢在大战前当逃兵。真他娘的给老子丢脸!来人呐!拉出去,毙了!连长的眼睛里满是愤怒。
孙大勇被几个战士拽了出去。
连长,我不是逃兵。我没当逃兵。是孙大勇的声音。
一排长、二排长、三排长都站了起来,几乎是齐声地喊道,连长,你,不能枪毙他啊。这,这不行啊。
连长瞪着通红的眼珠子骂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就不能枪毙他孙大勇。说着用手指着三个排长道,大战来临,他竟敢擅自逃跑,不杀他,这军心能安吗!你们都给老子坐下,谁再求情,跟他一个样,到时候可别怪老子六亲不认!
小徐子,执行战场命令。连长不顾一切地吼道。他被气得身子在剧烈地发抖。
几个排长看着都跟着紧张。
是,连,连长。连长的警卫员小徐应了一声,却有些踟蹰。
赶快给老子出去执行任务,你想抗命吗?连长厉声道。
是,连,连长。警卫员小徐出去了。
屋子里又現出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久,从远处传来嘭的一声枪响。
连长随着那声枪响紧张地一闭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是他马上恢复了常态。
来,大家继续开会。我知道这次任务艰巨,胜算的机会很少。可上面下来命令了。军令如山倒啊。唉,你们说该怎么办?看看这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连长恶狠狠地说。
三个排长正犹豫的时候,警卫员小徐的脸憋得通红跑了进来,报告连长,孙大勇已经被正法。
连长摆摆手,知道了。来继续开会。
三个排长这时候相互看了看,突然地都站起来了,几乎是齐声道,连长,打。咱们不能给老一连丢脸。也绝不给连长丢脸。
连长也跟着站起来,眼泪在眼圈转着,兄弟们,大哥就等你们这句话呢。咱不能给老一连丢脸。接着,连长整了整军姿,然后分别走到三个排长跟前,挨个给他们整了整军姿。好,回去做战前动员吧。八点整,正式发起进攻。到时候,看信号弹。说完连长看了看表。
三个排长依次给连长敬了军礼。回到了各自的排里,很快地布置了战斗的任务,并做了战争的最后动员。
八点整,连长让警卫员小徐发了颗信号弹。
紧接着,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总攻开始了。
警卫员小徐跟着连长一起冲出了战壕。朝着黑乎乎的敌人阵地摸去。
整个战斗在黎明到来前悄然地结束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老一连在跟一个团的拼杀中,最后赢得了胜利。
在朝阳的霞光中,连长在警卫员小徐的带领下,找到了逃兵孙大勇的尸体。
孙大勇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处山坡上,瘦削的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安详得就像一朵灿烂的杜鹃花。
连长跟警卫员小徐肃立在孙大勇的尸体前,连长默默地摘掉了军帽,朝着孙大勇的尸体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
身旁的警卫员小徐不断地抽搐着,嘴巴还不断一声接一声地嘟囔着,大勇,大勇,大勇。
连长叹了口气,将警卫员抱在了怀里,小徐啊,别哭了,战争总要死人的嘛。
可是,可是大勇他这样死太冤枉了。小徐哽咽着说。
小徐啊,你知道,在那样危急时刻,我跟大勇不这样做,能咋做呢,想说服他们,执行命令,我没有别的办法了。endprint
那,那你也不应该枪毙大勇啊,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小徐动情地说。
连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儿子孙大勇那慷慨赴死的样子。爹,我们就演一出双簧吧,不这样,咋能说服大家。你还不知道吧,私下里部队的人都不同意打这仗的。你不杀我,又咋能说服大家执行上面的命令。
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连长蹲在土堆上。两手捂着脸。
爹,你再犹豫就没时间了,要是发生别的事情,那可就真的不好办了。孙大勇依然义无反顾。
可是,爹,爹真的不忍心啊。你让爹咋下得去手呢。连长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盯视着儿子。
爹,我的死,要是真能换来这次战斗的胜利,我高兴着呢。也值。再说,这样的仗真打起来,谁敢保证我能活着下来。你枪毙我,不过就是让我早死一会儿。有啥想不通的。孙大勇耐心地说服着他爹。
连长犹豫着。警卫员小徐在一旁不停地搓着手,也不知道帮着哪头。
父子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连长站起来咬了咬牙,只说了一个字,好。
太阳爬得越来越高了,浓重的霞光映红了整个山峦,也映红了连长孙国栋的那张苍白的脸,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目视着霞光中的山坡。
没有了枪声,硝烟,炮火过后的山林出奇地安静,只是布满了形态各异的士兵的尸体,让这原本美丽的山谷有些扭曲。
连长慢慢地蹲下来,开始用双手一下一下地挖掘着湿漉漉的泥土。
警卫员小徐靠过来要帮着连长挖,连长没吱声,只是用他那粗壮的胳膊挡住了警卫员小徐伸过来的一双手。
警卫员小徐只好静静地立在一旁,望着连长那双粗壮的手,随着挖掘,一点一点地渗出鲜血来。手指上渗出的鲜血很快渗进了湿滑的泥土里,松软的泥土变成了褐红色。
当望着孙大勇安静地躺在土坑里的时候,连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哽咽着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儿子,爹带了一辈子的兵,手下还从来没有人当过逃兵。这回,你就给爹当一回逃兵吧。
此刻警卫员小徐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连长埋葬完了孙大勇,扑打扑打身上的泥土站起来对警卫员小徐说,小徐,这件事,就当从没有发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记住,这是命令。
是,连长。小徐哽咽着道。
那天连长带着他手下仅剩的几个残兵站在山坡上正耐心地等待大部队通过。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部队并没有从一连士兵用生命和鲜血打通的路途通过。
傍晚,连长铁青着脸,骂道,娘了巴子的。找他们说理去。
然后就带着他的那幾个伤兵开始了寻找部队的行程。
几天后,连长他们找到了刚刚参加一场大决战正在芳村整休的部队。
见到了首长,连长便没好气地质问道,我说首长,你给我发命令,让我那天在拂晓前拿下敌人阵地,为大部队通过扫清障碍。我带着兄弟们,拼死拼活地完成了你交给的任务,可,可是你们并没有打我们为你们打通的道路经过。这,这是为啥?
首长严肃地走过来,拍了拍连长的肩膀说,孙连长,你别生气。是这样的,当时我在给你们下达攻击敌人山头的命令后,却在当天晚上突然接到了上级的指示,让我们改变行军路线和战斗部署。接到命令后,我立刻让报务员给你们发报联系,可是怎么也联系不上。于是就派通信员去通知你们。上面的电报一封接一封地发来,没办法,时间紧迫,我们来不及等你们那面的消息,只好去执行新的作战部署。
连长对于首长的解释还是想不通,梗着脖子道,我们根本就没见到你派的人呢?
首长叹口气道,估计是通讯员在路上遇到了意外。
你们可以多派几个人呢?为啥不多派几个人?咋的也应该将消息通知我们呢。你知道吗,我的三个排长都阵亡了。那都是好兄弟,他们都想听见全国解放的炮声呢。看看,现在手底下就剩下外面那几个兵了。连长说着用手指着外面倚在墙角相互搀扶的伤兵。
首长望了望屋子外面东倒西歪的几个战士,叹口气说,唉,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首长,这事,你得给我解释,我的手下不能就这么白白地阵亡了。连长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
解释,老孙,我刚才不是跟你详细地说明了原因吗?首长继续耐心地解释着。
连长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因为啥发起了神经,他大声地咆哮道,不行,这个解释我不接受。我想不通。连长在首长面前拿起一个茶杯摔在了地上。
整个指挥部的人员都愣愣地瞧着连长跟首长。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下来。
首长掏出一根烟,颤抖着手指点燃,然后递给连长说,老孙,这都是战争中的意外,你吸根烟,压压惊吧。
不吸,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我想不通。连长依旧咆哮着。
首长被激怒了,我说老孙,你别给脸往鼻子上抓,事情的前后我都跟你解释很清楚了。你咋还这样不依不饶的。我再说一遍,这是意外,谁能有办法。你别太不识抬举了。
连长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啥?说老子不识抬举?老子一连的兄弟都差点死光了,你们说不通过就不通过。啊。就这一句话,就想将老子打发了。
那你想咋样?首长威严地呵斥道。
老子就是不服,就是弄不懂。你不该下那样的命令,让老子一个连去跟一个团拼命。末了,说不走了,就不走了。老子这仗不是白打了。老子的兄弟们不是都白死了。连长哭咧着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首长身旁的政委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推了推蹲在地上的连长说,老孙,你别太激动,这事也不是首长的错,他也没办法。他也要执行上面的命令。起来吧,先出去休息休息,哪天你情绪好了,咱们再聊。
老子搞不明白,老子就是搞不明白。
首长再也压不住火了,他也跟着咆哮道,老孙,告诉你,搞不明白,你也得受着,这是部队,不是老百姓过家家,你想咋的就咋的。
政委冲首长递了个眼色,首长努力地压着自己的怒气。endprint
连长最后被大家七扭八扭地推走了。
全国解放的炮声不久就打响了。
那天连长坐在村头的土坎上,看着欢天喜地的老百姓们在扭着秧歌,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可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连长,你该高兴。警卫员小徐在一旁怯怯地说。
嗯,该高兴。连长应着。
连长,大勇没了,还有我呢。警卫员小徐说。
嗯,还有你呢。连长应着。
全国解放了,部队也进行了大裁员。
连长的老一连,由于被打得不成建制。最后连长跟警卫员小徐等剩下的几个人都被复员了。
考虑到连长这些年来的战功和最后一役中受的委屈。虽然连长大字不识几个,他还是被分配到县里水利科当了一名科长。
但是连长对待自己率兵打的稀里糊涂的最后一仗一直耿耿于怀。没事就去找他曾经的首长老周撒野骂街。
连长曾经的首长老周在全国大裁军中也转业了。他现在是县城里面的一位县长。
老周,没想到你也转业了。连长站在县长老周的面前嘲笑着。
唉,战争结束了,没的仗打了。当兵的没用了,不转业干啥。老周叹着气说。
现在你也知道咱们这些当兵的没用了。连长继续说着风凉话。
唉,过去打仗当兵是为了混口饭吃。没想到,这仗打了将近半辈子。唉,别说,老孙,我这一辈子没内疚过,就对你的那件事,心里还真不好受啊。那仗是不该打的。老周说。
你才知道,内疚,当时你干啥来着。连长说道。
那时候是军人,有些事身不由己啊。老周说。
身不由己就将我们老一连的人往死路上逼。连长说。
我说老孙,你别总这样跟我说话不行吗?那件事是意外,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咋一点不理解。老周有些生气。
连长想到了白死的儿子,狠狠地说,告诉你老周,这辈子,老子跟你没完。你虽说是我的老首长,可在老子的眼里,你就是个乱下命令的 兵。
老周这辈子啥也不怕,就怕别人骂他当 兵。告诉你老孙,我忍了你多少年了,你咋没完没了。老周被激怒了。
跟你没完没了能咋的。连长依旧梗着脖子。
操,咋的说,老子也是你的上级,过去是,现在还是。你给老子出去。说着老周操起茶杯朝连长的身上扔去。
操,你这个 兵不但净下糊涂命令,还打人。老子还真不服你。连长还是振振有词。
老周县长在办公室摔了茶杯。外面的人听见了响动,有人进来了。他是老周县长的秘书。
老周县长的秘书对连长很熟悉,知道这个连长跟老周县长的关系。此刻见两个人都动了气,就往外拉连长。连长撕扯着不肯离开。但是最后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连长还是被拉出了老周县长的办公室。
连长跟老周县长已经闹了好多年了。老周碍于面子一直没有对连长做出过分的举动,这回他彻底地被激怒了。在连长被拉出了办公室后,老周县长便吩咐秘书说,你以后记住了,别再让那个 兵进我的办公室。要是进来了我拿你是问。老周县长也解气地骂了一句连长 兵。
有了老周县长的命令,连长再也见不到老周县长了。他满肚子火气没处撒,所以平时工作,就在工作中发泄。
操,李村的那条渠是咋搞的。春天涨水,不要淹老百姓的庄稼。我看你们平时就瞎指挥。连长骂道。跟我们当初的那个首长一个 样。滚,都给老子滚。连长将部下给骂了出去。然后呆坐在椅子上,想着老周县长,想着孙大勇,想着那三个排长。
现在已经和平年代了,可是他的脑袋里还是整天装着那几个人,装着他的老一连。
水利科的人被连长给闹得难以工作。
后来上级领导考虑到连长的行为影响整个机关正常运作,就特批让连长提前退休了。
连长在五十岁的时候,提前退休了。他的心也随之闲暇下来。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跟自己的过去纠缠。
连长的老伴在连长退休前就去世了。现在整个家里就剩下连长一个人。虽然他过去的警卫员小徐偶尔还来看他,但是连长的孤独还是不断地噬咬他。
没了亲人的连长最后做出了一个很绝的事情。
一次在老周县长下班的途中他用木棍狠狠地敲了一下老周县长的脑袋。然后望着老周县长跌下自行车摔倒的样子,嘿嘿道,老周,老子骂你几句,你倒受不了了,还不让老子见你。操。这回让你尝尝被人敲脑壳的滋味。
连长骂咧完,扔下棒子得胜般的走了。
经过抢救,老周雖然没被打死,但是被打成了重伤。现在一直在医院里躺着呢。
县长无故被打,这是件大事。
连长因此也被派出所抓了起来。
那天连长被派出所警察抓了起来后,连长恶狠狠地对着天空说,一排长,二排长,三排长,儿子,老子给你们出气了,打了那个兵。
他的话让所有的人纳闷儿。
连长被抓后,警卫员小徐去看了几次连长。劝说了几次连长,但是连长还是那副德性,不知道悔改。
连长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就在检察院要对连长进行起诉的时候,连长的警卫员小徐跑到被打成重伤的老周县长跟前,将连长跟他儿子为了那次战斗唱的那出苦肉计跟老周县长说了。
老周县长听后,呆愣了好久。
最后,连长被无罪释放了。
但是从此连长却变得越发地疯癫。
一年后,他喝醉酒,掉进了一条河里淹死了。
县长老周知道了连长的死讯,从病床上挣扎着站起来。他去了连长的墓地,颓然地跪了下去。
责任编辑 付德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