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徐小英长得很松脆,我这样形容她,是将她的外貌、嗓子和性格糅合在一起。她是我当大龄女青年天天在夜校混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学什么不好,我们却选了个法语学,脑子坏了。小徐法语发音虽赶不上“超女”尚同学好听,但爽脆度在当时班里也算是第一了。
小徐胆子大,不怕丢丑,也是因为她漂亮,是那种“春苗式”的大方的美。她工作好,坐办公室,班里有很多男生追求她。一个老男人下课有事没事要抓她的小手算命,用粗砾的中指在她手心划来划去,乘机直视她的眼睛,小徐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苦命就苦命,咱们走着瞧。
小徐果然命苦,结婚生下儿子后,那个白白胖胖的男人就南下深圳经商,一两年后回来,被小徐拖到我家玩。她有点炫耀有点嗔怪地指着胖男人说,你看他一件羊绒衫就几千元,你看我,这件灯芯绒外套穿了七八年了。胖男人眼神有点闪烁,挣开她的手臂说,我这是谈生意需要,场面上人家一看就知道你值多少钱,你说我钱不寄给你,这金表、这皮带、这鞋都是吃价钱的货,可不用行吗?好好好,小徐说,你会讲话,都是在商场上练的,以前你在单位开大卡车,可没有这副好口才。小徐男人听了就很生气,拿着砖头大的“大哥大”,哇啦哇啦走到门外去打电话了。
小徐脸上在笑,却是失去了以前的松脆,她说,男人几个月半年不回上海,回来了也不和她亲热,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小徐儿子长得调皮滚圆,说话大着舌头,是公公婆婆的心头肉。老公不在,小徐好房子放着不住,领着儿子搬到婆家,仿佛是绑了个人质。我说你这样累不累啊,一点自由都没有不说,家务活还一天到晚干不光。小徐说,是呀,我是送上门做佣人,难得出门应酬,公公婆婆就板面孔,连穿一件漂亮点的衣服都要横问竖问。有时候,只好把好看的衣服放在单位里,路上就穿旧衣服。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像不像寡妇?
一晃几年,其间小徐带儿子我带女儿一起去饭店吃过几次,每次点菜前她都是恶狠狠地说,我们吃,他赚那么多钱,我帮他省什么省!可是我稍稍一劝她就败下阵来,吃点喝点也就完事。小徐惆怅地问我,过年该不该带着孩子去深圳找他?上次去会老公,竟然被安排在宾馆里面,说是工作太忙没时间照顾她。不知为什么,公司里的人见了她,神态都有些怪异。
女人的直感总是对的,一天,和她有一面之交的老公朋友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她,说你这个女人很笨哎。小徐立马飞过去,直接敲老公家的门,鸠占鹊巢的女人才二十岁,哭哭啼啼地说小徐老公答应和她结婚的,她已经为他人工流产了一次……
小徐差点没昏倒在门口。
晕头晕脑回上海,小徐随即接到离婚申请,当然是不同意的。小徐想不通,和公公婆婆讲和单位领导讲,和妈妈姐姐讲,和儿子讲,等到来我家和我妈妈讲的时候,小徐已经又黄又瘦,变成了一个祥林嫂。“我打持久战,”小徐说,“我已经想通了,我问他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你要喜欢她?他说,和你过夫妻生活一点也不开心。”“啊?她呢?”“和她很开心。”“当然喽,她才二十岁啊,我二十岁的时候也年轻的啊”。“你二十岁的时候我又没有碰到你!”这个无赖!
想必到了这种时候,男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最后男人把小姑娘遣散回家乡,被敲掉二十万元。然而,在上海的小徐身体每况愈下,被查出乳癌中期。手术全切除后我去医院看她。小徐隔壁病床上呼呼睡着她的老公,儿子在旁边打游戏机。小徐苦笑着说,人都在,有什么用?你说我为啥这样傻?她不顾我的惶恐把绷带拉开给我看她胸部长长一弯扇形伤疤。小徐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瞪着我让我记住她的教训。
之后,小徐家的电话换了几次。我发呆的时候常常想起她,拿起电话拨时总是矛盾,害怕听到噩耗。没有人来接我就松一口气,放下来又胡思乱想。
我常想,小徐不会就没了吧?一年前,她突然告诉我,祸不单行这词不对,她家的祸三行四行,那个没良心的老公在外地出了大车祸,现在离植物人一步之遥。她一直长病假,单位已请她待退休,每月拿几百元。儿子大学没考上,还迷电脑游戏……最最令人郁闷的是,几年前老公服装生意大滑坡,为了躲债保自己手中的财产,她和他办了假离婚,自己现在根本不是他老婆,但是,你说能不管他吗?已经卖掉一套房子了……
小徐家的电话还是那样,有时占线,有时没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