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物化与被消费的女性
——贾平凹《极花》中女性形象分析

2017-09-19 05:53:27谭安丽
北方作家 2017年4期
关键词:极花黑亮胡蝶

■谭安丽

被物化与被消费的女性

——贾平凹《极花》中女性形象分析

■谭安丽

《极花》是贾平凹2016年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讲述了农村女孩胡蝶进城打工,不幸被人贩子拐卖到西北农村给人当媳妇的故事。作为一部反映妇女拐卖这一社会问题的文学作品,《极花》甫一出版便引起了热议。贾平凹以细腻的笔法描述女主人公胡蝶被拐卖后遭遇了一系列非人的待遇,她像货物一样被售卖、被捆绑、被关押,被当做生育工具一样强行为买主(丈夫)生下孩子。可以看到,在消费文化的挟裹下,女性同样体现着被消费的物化特征。而对女性的物化通常表现为将女性视为可炫耀的物质财富或对女性的商品化,将女性的形象功能挂上价格的标签并视之为不折不扣个人财产。细读《极花》,书中对胡蝶、訾米、麻子婶、三朵媳妇等几个女性形象,有着鲜明的从男性视角刻画其被物化的特征。

一、作为欲望表征的身体

女性被物化的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把女性身体符号化,作为欲望的象征。在《极花》中,女性的身体自然被设置成了欲望的符号,她们作为被男人看、抚摸、把玩、欺凌的对象存在,承载着村里男性的欲望想象功能,满足男性的视觉愉悦和性压抑。

贾平凹对女主人公胡蝶的外貌描写首先便遵循了男人的审美情趣,文中特别提到了胡蝶皮肤白、个儿高、腿细、脚小,身材苗条、胸部丰满等特征,“整条腿白花花的在那儿,腿恁直,跟没长膝盖一样”;而通过在菜市场被夸水灵、应聘时她自己觉得比其他女孩儿都漂亮,以及周围的人说她看上去跟城里人一样,即使在遭遇强暴的时候作者也以大量的笔墨描写了她的身体,这些细枝末节都赋予了胡蝶女性吸引力,同时也间接引起男性的欲望。

写到黑亮爹热衷于做石头女人,光棍们对石头女人肆意猥亵的这一细节,也将女性的身体当成了欲望的符号。“这些年来,村里的人口越来越少,而光棍却越来越多,先是张耙子来让他爹做一个石头女人,说是放在他家门口,出门进门就不孤单了,他爹做了。而又有王保宗、梁水来、刘全喜和立春、腊八兄弟俩也让他做石头女人,做好一个放到这个村道口,再做好一个放到那个村道口,村里已经有几十个石头女人了。有了石头女人,立春和刘全喜还真有了媳妇,王保宗也有了媳妇。那些还没有媳妇的光棍,就给村里的石头女人都起了名,以大小高低胖瘦认定是谁谁谁的媳妇了,谁谁谁就常去用手抚摸,抚摩得石头女人的脸全成了黑的,黑明超亮。”这种男女之间的“看”与“被看”,“把玩”与“被把玩”的关系被一再强调,表现出一种以女性身体为欲望符号的的“恋物癖”或“窥视癖”状态。

二、作为男人私有物的女性

《极花》开篇便讲了一个故事,圪梁村的顺子媳妇和那个来收购极花的男人抱着孩子私奔了,于是光棍们破口大骂村里的姑娘不肯內嫁,连做了媳妇也往外跑,“顺子媳妇你靠不住顺子了,村里还有这么多男人,你跟外人私奔,这不是羞辱我们吗?”而顺子爹在硷畔的他家自己打自己的脸,耳光啪啪的,哭自己没给儿子守护住媳妇,最后喝下一瓶农药死了。对于圪梁村的男人来说,顺子媳妇是圪梁村的财产,即使是不和顺子过了,也应该在村里另找男人,不应该便宜了外面的男人。而对于顺子爹来说,顺子媳妇是顺子的私有物,没能守住这份财产,自己无颜见儿子,因而只有一死了之。

福柯在讲到婚姻的智慧时说:“我们拥有情妇,是为了享受快感;我们纳妾,是为了让她们每天来照料我们;我们娶妻,是为了有一个合法的后代和一个忠诚的家庭女卫士。”可见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在人们的传统思维中,女性总是以一种物品的附属形式存在,对男人来说,必须要有一个女人,因为男人需要女性来缓解性欲、照料生活,也需要一个女人来为自己传宗接代,延续血脉。

在书中,圪梁村的女人基本都属于男人的私有财产,连黑亮爹凿出来的石头女人,也被村里的光棍取了名字,认定谁是谁的媳妇后就去摸。胡蝶在被卖进圪梁村之后,一直被关在黑亮家的窑洞里将近一年,直到被黑亮强奸,黑亮认为真正“拥有”了胡蝶之后,才不再关她。在黑亮男权意识的领地里,女人作为男人的私有财产,占有了女人贞操,意味着拥有对她的所有权和支配权,也正是这种类似对物品所有权的确信,促使黑亮给了胡蝶有限的自由。

书中另一名被买卖的女子訾米,作为花费三万元得来的“宝贵家产”,先后辗转于吵闹着自立门户的立春、腊八两兄弟手中。立春、腊八分家的时候嫌财产分割不公,腊八认为他哥什么财物都拿出来了,却还有个大财物没有拿出来,那就是訾米。在立春、腊八和村人眼里,訾米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被当作柜子、箱子、桌子一样的“财产”被分配。而在訾米自己发表意见时,她却说没意见。胡蝶责问麻木的訾米:“你没意见?你是人还是财物?!”訾米说:“我只是个人样子!”訾米的话让胡蝶突然醒悟了这个村子里之所以有些人并不是人,其实并不完全是外人给他们强加的,而他们自己也承认的。

而嫁了三个男人的麻子婶,尽管丈夫半语子因为她没给他生孩子而经常打他,她却规劝胡蝶:“我这辈子用过三个男人,到头来一想,折腾和不折腾一样,睡在哪里都睡在夜里。”这些如胡蝶一样遭遇男人暴力占有的妇女,她们对于自己的遭遇早已麻木,并试图把自己作为“过来人”的经验植入到胡蝶身上,甚至还有些许的炫耀成分。

三、作为交易商品的“妻子”

“物化”女性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将女性的形象与商品划上等号,将其外貌、身体等贴上对应的价格标签。因为女性是处于被男性看的地位,是被当作男性的私人物品而具备了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商品属性,身体作为女性最大的本钱,在消费序列里不可避免地被尽可能地优化进而兜售。

在《极花》中,圪梁村的绝大部分媳妇都以“物”的形式,或者说是以商品等价交换的方式进入夫家。在这里,女性作为没有生命的“物”,在婚姻中沦为交易的对象,而物的观赏性、实用性和随意的可买卖交易的属性,决定了这些女性在在男人眼中和在村里的地位,没有人的尊严与价值。不论是受到黑亮一家照顾的胡蝶,还是被兄弟二人共有的訾米,或是嫁了三个男人的麻子婶,经常被家暴的三朵媳妇等人,都无法摆脱成为“商品”的命运。而作为可交易的“商品”,这种属性注定了她们的流动性,成为精神上的无家可归者,在话语领域中处于孤单的境地。小说的女主人公胡蝶,因为家里要供弟弟上学而牺牲自己前途辍学进城打工,之后被人骗到西北农村,被黑亮以三万五千元的价格买到家里做媳妇。在黑亮以及村民的眼里,“城市吸走农村的钱,吸走了农村的物,把农村的姑娘全吸走了”。而留在农村受穷的如圪梁村一般地方的村民,他们依赖着土地能解决温饱,却无法留住女人,更无法吸引女人,所以,“买女人”成了圪梁村的男人们唯一的选择。在这里,胡蝶是买来的,訾米是买来的,三朵媳妇是买来的,王保宗的瘫子媳妇也是买来的,他们从来不考虑也顾不上考虑女性的感受和处境。对于他们来说,“媳妇”就是解决自己性欲和为自己生孩子的商品,既然奇缺,就只有通过强买。不管是花两万、三万、五万,还是跛腿的、歪脸的、瘫痪的,只要是个女人,对圪梁村的光棍来说,砸锅卖铁、负债累累也在所不惜。

在当地对人口拐卖的漠视和消极对待下,花钱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被拐女性,被错误地判定为合法的“商品交易”。甚至在“商品”奇缺的情况下,村长还要带领光棍们四处打探、寻摸,以高价“收购”一些“商品”。基于女性除了作为泄欲工具、生育工具以外难以首先为“人”的这一人为设定,女性的存在价值主要服务于以男性为主导的生育机制,而这种价值和立春、腊八兄弟窑洞里的柜子、箱子、方桌子和五个大瓮一样,可以被物化、被分割、被金钱衡量,可以被当做“商品”来交易。

现实生活是文学作品的创作源泉,文学作品对现实生活的重构会反作用于现实生活。贾平凹在《极花》后记里表示,这部作品取材于十年前一位老乡家里的真实故事,这便从另一个层面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那就是性别关系的不平衡、不平等,其实不仅仅在文本中,也是存在于现实社会中。贾平凹在文中说:现在国家发展城市,城市就成了个血盆大口,吸农村的钱,吸农村的物,把农村的姑娘全吸走了。贾平凹将农村男人失败的重要原因归结为城市对农村的剥削,但通篇看来,圪梁村并没有一个姑娘嫁到城里,唯一的一个离开村子的女人——顺子媳妇,也是和一个到村里收购极花的人自愿私奔了,并不是被城里人“拐跑”了。至于说的城里“吸农村的物“,除了圪梁村以极花冒充冬虫夏草之外,也并没有交代城里从农村吸走了什么物。从贾平凹的书写来看,圪梁村地处西北偏远农村,没有通电,没有物产资源,村民一天三顿吃土豆,白面馍馍都属于奢侈品,村里的光棍尽管穷得娶不上媳妇,但没有人想着去城里打工挣钱,村里的男人基本上都是小眯眼,大方脸,从长相来说属于难看的那一类人。个人认为,偏僻、穷苦、懒惰以及身体局限等现实因素才是圪梁村的人打光棍的原因,而他们自己对女性的不尊重和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又理论上加剧了社会男女比例的失调。从小说整体来看,作家的立场当然是试图唤起对农村命运、女性命运的深层次关注,但在一些细节上,一定程度上仍然存在着较明显的男权意识,比如小说结尾胡蝶再度回到圪梁村的安排,仍然有着女性需要奉献给男人,需要奉献给乡村的暗示。故而,与其说《极花》中的女性文化就是对强势男性文化的一种被动反映,不如说是一种消极的反叛。

谭安丽,女,重庆人,目前就读于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文艺学硕士生,主攻文艺批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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