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甜
世界很大,了解的方式有很多。而有一种方式,不仅能改变自己,更可能改变另一个个体,另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今年下半年,“看世界”栏目将推出海外志愿者系列。让我们一起跟随志愿者的脚步,去骑行,去支教,去照顾动物……一路行走,一路收获。
“我的故事啊……我大一的时候被确诊为血癌。当时我去德克萨斯州参加历险比赛,回来的时候身上多了好些蚊子包一样的红点,一直发烧,咳嗽停不下来。我的家庭医生以为我是参加比赛时感染了病毒,给我抽了点血带回诊所化验。第二天早上,他给我回了电话,告诉我那不是虫子带的病毒,是血癌。”
“那是个周四早上。”
同样也是个早上。我们一群人带着头盔,穿着橙色的自行车服,围坐在他的咖啡厅里,边吃早餐边听他的故事。他看起来已经很平静了,可说起十几二十年以前的故事时,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偶尔呆滞地沉浸在回忆里。
“周五早上,我们做了骨髓活检,下午五点得到了确诊的结果后,我们便飞去了Mayo Clinic(美国最好的医院)。周六凌晨两点的时候,我就在病床上做化疗了。”
“这个病的全名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
不幸中的万幸,他很快找到了与自己骨髓相匹配的人,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出院后,他继续完成学业,毕业后去了不同的州,在不同的地方工作,并结婚生子。
“但是你知道那种感觉,自己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就会开始注意周围所有遇到了相同状况的人——怀孕的人发现了更多的孕妇,开着奔驰的人看到了满大街的奔驰。于是我身边也‘突然多了许多身患癌症的人,和那些被癌症影响的人。我当时还太年轻了,连生活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了癌症是什么。还好活过来了,我也终于懂得了怎么生活,要活在当下。”
“所有遇到如此困境的人,都希望哪怕只有一个人能拉他们一把,告诉他们一定不要放弃生活的希望。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做的——你们帮助了太多人。你们会鼓励更多的人。”
——我们的Portraits Project(“肖像”项目)记录了上百个癌症患者述说的故事,这便是其中的一个小故事。
Portraits Project是Illini 4000下屬的一个重要分支。Illini 4000,简称I4K(又可以理解为“我 4000”或者“I for Cancer”(我为癌症)),是伊利诺伊大学里的一个非营利性纯学生组织。每年秋季开学,Illini 4000会招募20~30人,大家利用一学年的时间,为癌症患者筹集善款,为暑假的长距离骑行进行训练,为战胜癌症这个大恶魔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社团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伊利诺伊大学的学生,从大一新生到博士生,从不会骑公路车的新手到专业自行车手或专业运动员,只要有恒心有毅力,并愿意为慈善做贡献,任何人都可以加入。
学年结束,暑假伊始,当每个人筹集到3500美元的时候,我们便开始了从纽约城到旧金山的长距离骑行。全程一共4500英里(约7242千米),历时70天,从纽约中央公园出发,途经尼亚加拉瀑布、伊利诺伊大学、中部大平原,翻越落基山脉,横跨国家森林、西部沙漠,最终到达旧金山金门大桥。在这一路上,我们会提前联系各种各样与癌症相关的官方组织和研究机构,也会在路上偶然遇到许多被癌症影响的人:他们来自城市,来自村庄,来自大平原,来自山林。我们停下来采访他们,最后把他们的故事放在网站上——他们是如何被癌症痛苦地折磨的?他们是如何战胜癌症的?他们是如何帮助其他人战胜癌症的?……我们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是讲故事的人。我们想告诉更多被癌症影响的病患,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并不孤独。
我第一次认识I4K,是在学校的志愿服务展示会上。当时,我在学生活动中心百无聊赖地走着,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在靠近门口的最后一排展板中看到了一张美国地图,地图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横跨美国东西大陆的线,上面写着“fighting cancer on two wheels”几个大字。我顿时疑惑起来:什么?在两个轮子上怎么战胜癌症?在轮椅上么?这张硕大的地图又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去过这些地方?
于是,我向前走了一步:“哈喽,请问你们是做什么的呀?”
“我们是一个非营利的慈善机构。每学年的新成员要筹集3500美元,并进行一年的骑行训练。我们会在暑假骑行,从美国东部到西部,就是地图上标的这条线。我们会在路上记录相关的患者的故事,走进他们的生活。暑假结束的时候,我们会把我们筹集的钱捐给相应的组织,譬如研究机构、大学和儿童帮助中心。”
我惊讶地合不拢嘴。
“骑车么?要多久?不会很危险么?大家都能坚持下来么?”
“会很累,会很难,但是大家都能坚持下来,只有中途受伤的人会退出。不过几乎没什么人受伤;如果只是摔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得了癌症的人经历的,比我们骑车经历的,更艰难。”
我的外公便是因为癌症去世的。从很简单的感冒,发展成了最复杂的癌症。我们本以为现在的医疗水平可以帮他活下去。但是没有,还是差一点;然而差一点就是差很多,差一点就等于没有。
于是,我便加入了这个组织。
那一年,我们从冬季的室内训练,到春夏的户外骑行训练;从最开始骑30千米便气喘吁吁,到最后骑100千米也轻而易举。我还记得很多个冬天的晚上和凌晨,我们几个人在学校附近的街上卖着我们自己做的点心,心想着那些喝醉酒的大学生大概会随便花钱买一点,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达到我们筹集的目标。我们每周开会训练,我们曾围坐在一起,谈论我们为谁骑车,为什么在这里;许多队友都曾因癌症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还有很多个早上,因为训练时间太早没有公交车,我便在没过脚踝三十多厘米深的雪地里走了快一个小时,到达训练的场地。
就这样,在用尽全力做好所有准备之后,我们上路了。我们横穿了整个美国,看过了许多风景,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初衷。我们记得受访者谈论自己和亲人与病魔抗争时眼里的悲伤,也记得他们获得帮助、听说我们所作所为后眼中的感动。
我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曾经是一个商人,他很不幸地得了非常罕见的癌症,又很幸运地治好了。他告诉我们,要不是曾经有一个得过相同疾病的人给予他安慰,并给他推荐了一名好医生,他现在可能没有机会和我们谈话了。所以他想告诉其他人,如果跟他得了一样的病,没关系,只要他们看到这个网站(Illini 4000官网及“肖像”项目网站),他们就可以联系他。
就这样,我们骑行在路上。我们汗流浃背地与天气作斗争,他们疼痛交加地与自己作斗争;我们翻越一座座现实里的大山,他们一次次翻越人生的大山。
就这样,我们会一直在路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