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纽卡斯尔！

张牧笛

留学英伦（1）

每次听说我在英国的纽卡斯尔留学，对方的第一反应就是，哇，纽卡斯尔联队！虽然这些年英冠联赛中，主队战绩不佳，但是每逢球赛，纽卡斯尔圣詹姆斯公园球场依然人山人海，挤满了身穿黑白条纹相间的名为“不死鸟”球衣的忠实球迷，不分男女老少，不管赢球输球，个个都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圣詹姆斯公园球场，北方天使，千禧桥，盖茨黑德艺术馆……这些曾经无比陌生而现在已渐渐变得亲近的名字，就像是散落在大洋彼岸的帆船，突然之间乘着风浪向我驶来。这一切，都是从两年前我接到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电影专业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开始的。

初来乍到

经过了近16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我终于顺利抵达纽卡斯尔机场。在等待学校司机来接站的时间里，我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四周，试图找到电影中身穿黑风衣、头戴高帽、手里拎把长柄伞的英伦绅士的身影，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群穿着运动外套，啤酒肚高高隆起的出租车司机用本地特有的高地方言交谈着。当地人称呼年轻女孩为“Pet”，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以为带有侮辱意味，后来才知道，这个词相当于“亲爱的”。

司机接上我之后，径直朝市中心驶去。路上，他好心地为我介绍起当地最有名的两个景点——“北方天使”巨型雕塑和横跨泰恩河的千禧桥。后来我亲身到了这两个地方，却深深感到失望：“北方天使”这座抽象的现代主义雕塑，完全超出了我的审美能力和理解范畴；而千禧桥除了在周末的晚上会变颜色外，和故乡天津的彩虹桥并无二致。

车子驶进市区，看不到一座可以称得上“摩天大楼”的高大建筑。街边大部分的建筑还保留了古老的巴洛克、哥特、乔治亚或者维多利亚风格，从酒馆到剧院，从超市到运动场，都是凝固的古老时光的一部分。最令我惊奇的还是随处可见的大片牧场，实在难以想象竟会有人在市中心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建造牧场。

终于到了学校的宿舍。第一感觉就是大。本以为一周70英镑的价格至多只能住上小小的鸽子窝，不想除了厨房和浴室2人共用以外，獨立卧室竟然大到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同时做瑜伽。我的卧室临街，从窗户望出去，可以望见对面一排老式的私家住宅，灰砖白瓦，家家门口都有花坛。放下行李，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去敲了室友的门，开门的是一个长直黑发、脸上有点雀斑的高冷美女。

一番交谈后得知，室友名叫Nazgul，来自哈萨克斯坦，一个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的国家。听说我的专业是电影，她问我有没有看过Borat，这部美国拍摄的喜剧片以哈萨克斯坦为背景，但所有演员都不是真正的哈萨克斯坦人，连场景都是在罗马尼亚拍摄的。我能听出她言语里的失落，那失落扎根于长久以来被忽略、被遗忘、被随意解读，不被世界所知晓的国家文化。Nazgul说：“将来有一天，你到哈萨克斯坦来，拍一部真正的关于我们的电影好不好？”突然间，我感到肩上沉甸甸的。

开学第一周也叫作新生周，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不停地听讲座。这其中有关于专业介绍的，也有与专业完全无关的，像是防火安全讲座，怎样利用图书馆的讲座，甚至还有专门为国际学生准备的如何克服思乡情绪的讲座。这些讲座是不按专业划分的，谁都可以去听，因此在一周的时间里，我不停地遇到许许多多的人，却不知道他们中的哪些会是我的同学。

终于到了新生周的最后一天，这是每个专业独自开会，认识老师和同学的时间。我忐忑不安地走进教室，发现我是为数不多的两个亚洲人之一。另外一个亚洲同学也是女生，圆圆脸，齐刘海，大眼睛，穿了一件小碎花的衬衣，背一个帆布背包，活像卡通片的主角。其余同学全都是金发碧眼的，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都是英国人，并且绝大多数都是本地学生，但是听他们讲英语的语速，我想他们一定都是从英语国家来的。我第一次开始深深懊悔，为什么没有把英语学得好一点再过来。为了不显得太孤立，在他们讲话的时候，我也会装作听懂了似的连连点头，在大家都笑的时候也会笑一笑，内心却在隐隐担忧，千万不要有人在这个时候给我抛出一个问题呀。还好英国人的矜持也如传说中的一样，若是你不主动开口，他们也不太会主动和你讲话。

在我如坐针毡的时候，老师进来了。这个戴了一个黑色眼罩，留了一圈造型奇异的半圆形胡须的卷发老师，后来成了我的辅导员，也成了我在英国最感激的人之一。但是此时此刻，他那一口浓重的苏格兰方言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含热泪地听他讲完了最后一个字，我几乎是逃命似的飞奔出了教室，没有和任何人讲话。径直回到宿舍以后，我大哭了一场，很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但是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意识到此时还是国内的凌晨，于是又放下。

哭过鼻子之后，生活还要继续。正式开课前的最后一个周末，Nazgul邀请我和她的几个哈萨克斯坦朋友一起去附近的泰恩茅斯海边郊游。这也是我在英国第一次坐地铁出行。顺便一说，纽卡斯尔可是英国仅有的三个通地铁的城市之一。

路上，小伙伴们见我情绪不佳，就关切地问起来。我把新生周的尴尬经历讲给她们听，她们一听都笑了起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起各自的糗事来。Nazgul有个好友叫Gulzhan，她学翻译，英语水平自认为不错，可在第一天上课就闹出了笑话：她去咖啡厅买咖啡，恰好遇上班里一个英国男生，那男生随口对她说了一句，她没听懂，回教室后抓住男生问刚才说了什么，那个男生被吓傻了，过了5秒钟才尴尬道：“我只是说我忘记拿杯盖了。”哈哈大笑之后，我的心情莫明地开朗了许多。

地铁坐上15站，出来就是海边了。周六的海滨有大型市集，从项链、戒指、首饰盒到地毯、长裙、各国小吃，可以说应有尽有，而且价格低廉。我买了一件绿色的毛线衫，只花了4英镑。从市集出来，我们步行到了海边。Nazgul和Gulzhan脱掉了鞋袜，光着脚在沙滩上跑，一直跑到海水里，她们一边尖叫，一边纵情地打起水仗。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空奇迹般地浮现了一小团阳光。Gulzhan顿时带头大叫起来，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叫，就好像那层层堆积的云团之后，有一张被遮挡住了的光芒万丈的脸庞。

仿佛是聆听到了我们的呼唤，太阳竟真的一点一点地从乌云背后浮现出来。不知道是谁突然放起了欢乐的音乐，小伙伴们自动地簇拥成了一个大圈，开始跳舞。丝毫没有舞蹈细胞的我吓了一跳，正推托着要退到一边，不想被一个男生拉到了圈子中央。音乐声骤然增强，所有人就像围着篝火一样，开始围着我们起舞。我的脸烧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耳边突然传来Gulzhan的呐喊声：“Just do and do！”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我脱掉外套和鞋袜，和大家一样光脚踩在沙滩上，模仿男生的动作笨拙地跳了起来。海风很冷，但我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生命的活力。伴随着音乐声，我开始跳舞，忘记了众人的目光，只是跳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