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刘长安及其代表作

文|夏炎彬

作曲家刘长安及其代表作

文|夏炎彬

专栏：广东百年音乐名人（主持人：何平）

编者按：在中国音乐史经典教科书和资料中，中国音乐发展中重要的音乐家，可圈可点的广东音乐家就有20多位，他们为中国音乐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作为后人，我们有责任、有义务为他们铭记史册，为他们的贡献广为人知做出自己的努力。为此，本刊将在“音乐人物”栏目专门辟出“广东百年音乐名人”专栏，有计划有步骤地介绍这些音乐家，我们将以他们为骄傲，以他们为榜样，在新时期的工作中做出新贡献。

刘长安，作曲家，山东省龙口市人，1946年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曾任广东省音乐家协会第六、第七、第八届主席，现为广东省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1969年到广州工作后创作了艺术歌曲《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钢琴与管弦乐《珠江之歌》、电影配乐《新方世玉》、无伴奏混声合唱《敕勒川》等千余件作品。本文通过2016年8月31日对作曲家刘长安的采访，结合他两首声乐作品：1971年创作的艺术歌曲《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以及2015年创作的无伴奏混声合唱《敕勒川》的剖析，简要阐述其从事音乐专业经历与作品特征。

刘长安自幼喜爱音乐，少年时就学习演奏手风琴、小提琴等乐器。1961年成为内蒙古布特哈旗文工团的一名学员，次年开始上台演奏手风琴独奏，曲目主要包括《霍拉舞曲》、《马刀舞曲》、《云雀》等。因为对作曲有极大兴趣，自学了音乐基础理论并在报考中国音乐学院附中前，创作了30多首歌曲。1965年中国音乐学院附中理论作曲学科面向全国招生，名额10人。该次招生设了北京考场和南方考区武汉、东北考区鞍山三个考场。身在内蒙的刘长安独自一人背上手风琴，换乘几次火车经过沈阳后，来到鞍山考场。据其回忆，当时共有八十余名考生，报考条件除学历、年龄要求外，专业要求是先交三首音乐作品，经审核合格发给准考证。考试分三轮：第一轮初试两项内容，一是现场作曲，监考老师提供三首歌词，其中一首必写，另两首自选一首谱曲，时间两小时；二是写一篇文章，内容大致为对音乐的认识，为什么要学作曲？时间也是两小时。经初试后有二十余名考生进入复试。第二轮复试主要考视唱练耳，演奏乐器、视唱、视奏等。经复试后只剩下三人进入第三轮，第三轮为面试。面试主要是主考老师与考生交谈，当面了解考生个人情况，面试后发了预备录取通知书，然后考生回家等候通知。当年中国音乐学院附中理论作曲学科在全国招收的十名学生，其中北京考场考取六人，武汉考场考取三人，而鞍山考场就只录取了刘长安一人。附中学习期间，作曲主课教师为著名音乐教育家张肖虎，其他教师有黎英海、刘雪庵、许敬行、杨鸿年等，而刘长安是该班作曲课的课代表。作为作曲专业的副科，正式开始学习钢琴。这次附中经历是刘长安的第一次正规专业学习。

1969年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广东省歌舞团、广州市歌舞团等单位联合到北京招人。正在北京读书的他被分配到广州歌舞团创作组任专职作曲。到歌舞团工作后创作任务很多，基本上每天都在音乐创作中度过。写舞蹈音乐占时间最多。因受舞蹈内容不断改动的要求，反复写了改、在改中写，当然，其中的好处是可从不断写和改的过程中得到锻炼。回忆当年的创作生活，他说，最美好的记忆是能够经常到农村、工厂和解放军部队体验生活，而且每次深入生活的时间都在半个月以上。与农民、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和渔民一起出海扑鱼，下部队长时间与解放军战士近距离接触。当年深入部队生活路程最远的一次是从海南三亚榆林港基地乘舰艇到西沙群岛的金银岛，在岛上和战士们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天。

前排左一刘长安、右二赵季平、后排右四主课教师张肖虎

令刘长安收获最大的还是在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进修的两年。因为文化大革命后专业学习机会很少，1978年—1980年做为进修生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进修的重点为和声学研究，专业老师依然是张肖虎教授。该进修班在全国也是招收十名学生，而该班学生主要是来自全国各音乐院校作曲系的老师，其中就包括了星海音乐学院原院长刘春荣和来自西安音乐学院、武汉艺术学院音乐系、沈阳音乐学院、四川音乐学院等作曲系老师。

刘长安1980年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进修后回到广州，次年广州和香港合拍电影《新方世玉》，刘长安受邀为该电影作曲，还相继创作了钢琴和管弦乐《珠江之歌》并荣获创作奖。1984年开始刘长安先后任广州市歌舞团副团长、团长，广州市文化局副局长、广州市东山区副区长、广州市文联主席等职务。工作性质发生变化，转而主要从事行政管理工作。尽管音乐创作一直没停，但用于创作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其间的好处是使其接触面更广、见识更多了。他大量接触各类文艺作品，音乐、舞蹈、杂技、曲艺、戏剧、绘画、书法等等，有机会让他在艺术美学及艺术鉴赏与评论方面得到学习和提高。1987年他在歌舞团工作时，我国开始实行专业技术职称评定，他作为我国第一批被评定为二级作曲，后来因身份转变成行政干部、属公务员系列，按规定公务员不能申报专业技术职称，因此无法再申报一级作曲职称，他对此小有遗憾。而刘长安创作的千余件作品也大部分来自于他任专职作曲的14年间。

艺术歌曲《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该曲由郑南作词，刘长安作曲，共同在广东创作，1972年发表于《战地新歌》的第二期，在1970年，两位词曲作者到海丰县汕尾公社的一个渔村深入生活采风，在这里，刘长安看到了令他难忘的美景“傍晚时分，夕阳余辉下，海面被镀上了一层金装，一队身着戒装的边防战士巡逻在祖国的海防线上，肩头钢枪上的枪剌在夕阳中闪着耀眼的光芒，步伐整齐，气势昂扬”。当时情景让他萌生了创作反映战士生活题材歌曲的想法，而词作者当时刚好写了一首反映战士生活的歌词《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可谓一拍即合，很快写出了初稿。写作中，为体现海南的地域特点，他有意识的使用了海南民歌《五指山歌》的核心音调，在“海南岛”“你日夜唱着……”使用了《五指山歌》的音程材料。

我们知道，海南民歌《五指山歌》的核心音调曾以原始素材在1964年被用于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第四场，而刘长安不一样的是，他将这首成熟的海南民歌以缩减手法巧妙的演化在歌曲当中。从上方谱例可以看到《五指山歌》的核心音程材料主要建立在迂回式的级进进行与五度下行跳进上，这恰恰也是海南五指山附近民歌的特点之一，而《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正好抓住了这一线条特征，将其以缩减的作曲手法演化在结束句“海南岛上…”的下五度跳进与上八度跳进中。

《五指山歌》谱例

经分析，该曲从结构上分为两个部分，均为非方整结构，其内部多处乐句与乐段高潮点的布局符合斐波那契数列的黄金分割点数值。如上例为第一部分，a段高潮设在“接”字f2音高上，处于第8小节；而该部分的高潮则设在“河”字上，正好处于第21小节，它是此部分最高音g2与最长音。第二部分的前段与第一部分形成对比，以首句为核心，并以三次“我爱”作为分界点，第一次“爱”在c2，第二次“爱”在d2，第三次“爱”在f2，经过两次变化重复，力度情绪、音高材料呈递增关系，层层推进，最后动力再现第一部分的后段。

该曲自1970年创作以来流传至今，成为歌唱家李双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同时还成为戴玉强、王宏伟等歌唱家的保留曲目，并在一些声乐大赛与电视节目中仍然不乏成为歌手首选。在九几年，刘长安听电影导演吴贻弓曾讲到发生在电影界的一则故事，在南美洲一次国际电影活动中，主办方让世界各地代表演唱一首自己国家的歌曲，台湾代表团也参加了，结果演唱的就是这首《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能在那个传媒极不发达的时代被疯狂传唱，且在当代依然被听众喜爱的歌曲是极少的，而这首艺术歌曲做到了，它在那个主流歌曲的大背景下，以描写自然题材的形式脱颖而出。显然，这些现象告诉我们它有别于一般性歌曲，除了因为它具备一定的演唱难度和良好的学术性与艺术性，最重要的是刘长安站在人民大众的角度探索创作、思考创作，赋予了该曲极具大众文化的音乐品质。

《敕勒川》的组成

无伴奏混声合唱《敕勒川》

此曲为刘长安在2014年底受广州市文化局委约创作，诗词选自《乐府诗集》。由于笔者曾有幸多次听到该曲，并被作品中辽阔而遥远的蒙古音调深深吸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故借此机会加以阐述。

该词不到三十字的篇幅描写出了敕勒部[]人民对家乡的赞美，勾画出了无边无际的天空与茫茫草原的景象，并鲜明地反映了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活与精神面貌。在接受委约时，刘长安从委约方提供的近百首古诗词中一眼选定此词，并立刻在歌词旁记下主题。他说“我出生就在内蒙古呼伦贝尔，我一看这首诗词是北方的，所以就迅速选择了这个。”“看到《敕勒川》时，我特别感动，当时很快就记下主题[]。”，笔者认为，这似乎是该次在南方广州的委约与其多年集结在内心北方的内蒙情结碰撞出了火花，发生了偶合，并激发了灵感而创作。

经分析，全曲由引子、尾声，以及呈示与连续展开的五个部分组成，可划分为九个小乐段，均为收拢性结构。在速度情绪上，引子、第五小段与尾声及均选用慢板，与其他位置形成并置，具有回旋性、三部性特征。在音高节奏等材料上，大量融入了蒙古长调与短调的特点。

引子 男高音solo主题

第一部分主题

第一、二部分羽调式固定音型

第三部分宫调式固定音型

谱例1

谱例2

如上例引子部分的男高音独唱声部，它建立在E羽调的宽广稍自由的慢板乐句上，速度稍自由，与合唱的长音式主调织体相结合。以下五度模仿手法将其分为两个小乐句，渗入蒙古长调“节奏较自由，曲调悠长，腔多词少…音域较宽”的特性，并加入“诺古拉”小三度颤音与衬词“嗬”“啊”，同时运用和声学中的完全进行，对辽阔的敕勒平原进行了音画式描写，音响上犹如“站在苍茫草原上向大自然倾诉体验”，识别度极高。

而呈示部分开始时，主题在女高声部呈现，依然模仿了宽广悠长的节奏与音调，同时结合了长调中超宽音程大跳的另一个特性，多次使用下十度、九度音程。

更值得一提的是，该曲利用蒙古短调“古朴拙劣、短小……”等特点，衍展成一个固定音型，音高材料依然使用了大跳等特点，并以静态方式反复呈现，贯串全曲，起着连接、对位、以及伴奏的作用。为符合“调性中心”，随着调性与音乐情绪的转变，强调其收拢性，结合属主（角-羽、徵-宫）音程跳进，产生了细微变化。由于它的静态写作时常与其他声部形成并置，同时也显现出微弱的多调性特征。

又如上谱例1，纵向多声部写作。上方女声声部具有悠长歌唱性特点，由2小节为单位的两个大线条乐句组成；下方男声声部则由5个结构短小的固定音型完成。上方女声强拍均为长音，顺分性节奏，而男声则以密集的等分性节奏为主，与其简繁交替，完全融合了对位法中点对点、线对线的特性。

再如上谱例2，乐谱的35-38小节对比复调与模仿复调的巧妙结合，女中音的固定音型与主题材料形成对比，两外声部则为相同材料，形成错开一小节的非严格模仿，使用了赋格曲中的“主题”“答题”的写作手法。像上方提到的纵横向写作现象，在该曲其他部位亦随处可见，它横向吸收了北方蒙古长调与短调特点，巧妙的结合调性转换，而纵向则强调对位法中的简繁对比，并结合赋格曲写作等特征。

结语

以上讲到的两首作品，虽只是他千余件作品的鸿毛，但从中可看出，刘长安对民族素材的呈示，固定音型、多调性、赋格技法的运用，以及传统与现代的结合手段均可反映出，刘长安经过了近三十年行政工作以后，依然显现出了他良好的音乐基础、过硬的基本功与扎实的作曲技术功底。从那个艺术都被政治化的时代开始，刘长安始终保持对音乐创作的探索，他曾说“音乐创作和其他艺术创作一样，为了表达一个主题、一种感情和一个内容，都需要一个背景，自然环境也好，地域特点也好。”“我们的艺术是人民大众的艺术，我们的音乐也是人民大众的音乐。所以，如何来评价我们的艺术和音乐，应该还是站在人民大众的角度上。”而这种音乐创作的大众品质恰恰就是《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至今流传原因，在探索的路上，它同时精致的反应在他多年后创作的无伴奏混声合唱《敕勒川》中。

敕勒：种族名称，主要居住在内蒙古自治区北部一带。刘长安先生在接受委约时，笔者同为该活动的受约者之一，正好坐在他旁边，亲眼所见。

夏炎彬：吉林大学珠海学院音乐舞蹈学院讲师，硕士毕业于武汉音乐学院作曲系。

本文是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三五”规划项目“百年来广东音乐家对中国音乐发展的影响和贡献”（GD16D14）阶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