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养生术

周业安

健康长寿是人类的普遍愿望，除了常见的打针吃药等医学方法以外，更为重要的就是养生术。养生术其实并没有确切的定义，通常不仅包含各种锻炼的方法，还包含类似药物的进补，以及一些神秘之术。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科学的进步让养生术变得越来越简洁透明，比如进补变成了各种维生素和营养物质的搭配以及食物的组合，锻炼变成了各种具体的竞技运动形式。科学让养生术脱去了神秘的外衣，普通人可以花费很小的精力就能学会，并持之以恒。养生术的科学化就是一个健身技术的简化过程，这种高度的简化实际上也是一个平民化的过程，从而使健康长寿不再成为某种特定阶层的垄断产品。

养生术的神秘化多半和特定的历史阶段有关。通常在科学不太发达的时期，养生术容易神秘化。某些巫术或者巫医就是有意给医学和养生术穿上神秘的外衣，从而让缺乏科学知识、不明真相的人因为某些恐惧而选择服从。养生术的神秘化客观上受制于一个社会科学的进步程度，但即便科学进步了，这种神秘外衣也很难剥去。无论是在发达国家和地区，还是欠发达国家和地区，都会在某些特定群体中流行某种特定的神秘的养生术，而在这些特定的养生术之上会推崇某种所谓的哲学思想，从而让特定群体的成员在身心上都服从于养生术的供给者。

在古代由于缺乏必要的信息技术，对养生术的知识垄断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养生术的供给者就可以获得这个领域的垄断地位，从而获取垄断租金。养生术的神秘化过程本质上就是提高这个领域的垄断势力的过程。

从医学发展的角度讲，医学是一个逐步科学化的过程，无论中医还是西医均是如此。从中医的发展史上可以看出，各代中医名家一直在致力于医学的去神秘化，还原医学的科学本色。伴随中医的去神秘化，相应的养生术也在去神秘化。无论华佗的五禽戏，还是后来的八段锦、易筋经等，都是这种去神秘化的体现。五禽戏动作简单，易学易练，很适合普通人健身。稍微复杂一点的是传统的导引术（也叫吐纳术），好在马王堆出土的汉代帛画中给出了古代导引术的原貌。从那些帛画导引图中可以看出，所谓导引术，就是动作和呼吸的结合，做出有呼吸节奏的伸展运动。对比华佗的五禽戏，原理都是一样，尽量让身体伸展，尽量让呼吸均匀细长，这种动作设计即便现在也依然保留着。可见，单从科学的角度讲，古代的养生术和现代健身方法没有本质的区别。

据考古学研究，马王堆出土的帛画导引图是西汉之物，说明这种导引术的出现在西汉之前，华佗的五禽戏应该就是这些导引术中的一种。但在东汉之后，养生术和中医学慢慢开始分离，标志就是东汉有个叫魏伯阳的人写了一本《周易参同契》。

魏伯阳的这本书究竟带来了什么影响呢？从哲学的角度看，《周易参同契》可以看作是一种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解释。而从经济学的角度讲，这本书给养生术构建了一个基于古代儒道哲学的理论体系，从而养生术不再是简单的导引术，而是一种文化。史书的非正规资料部分，比如关于一些人物的记述，带有传说性质，说修习了这种文化层面的养生术，可以飞升上仙，甚至飞升上神。普通人做不到，一是因为没这缘分，二是因为没这资质。所以古人特别强调修炼者的天赋。相对来说，科学的养生术和天赋是没有关系的，只要每天勤加练习，必然可以产生可预见的效果。而对于文化层面的养生术来说，悟性和机缘远比勤学苦练显得重要。

自魏伯阳之后，随着道教的兴起，作为中医范畴的养生术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这也是为何自古流传下来的养生术只有五禽戏、八段锦和易筋经等少数种类，即便这少数养生术中，易筋经因武侠小说的出现而进一步神秘化，变成了少林的不传之秘。实际上易筋经和五禽戏一样，不过是导引术的一种。对比马王堆的导引图，就会发现至少西汉时期的导引术远比后来的这些中医范畴的养生术来得丰富多彩。这说明西汉之后导引术实际上是在走下坡路的。养生术自东汉之后，开始和丹道学说相结合，更加神秘和复杂，成为少数人垄断的思想和技术。

当一项技术获得垄断势力的时候，在没有现代知识产权法保护的前提下，只有不断提高这项技术的复杂性和神秘性，才能巩固其垄断势力。伴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在经济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的基础上，日益重视个人身体健康和延年益寿。各种有关养生的书籍、电视、论坛、培训班等不时地充斥着人们的生活。一时间养生的理论、技术、产品、大师等不断地冲击和满足着人们养生的需求，有人称之为养生经济。当然，养生经济也是在良莠不齐中发展的。如前些年北京的张悟本现象，影响到全国各地，昂贵的门诊号甚至挂到了未来的三五年之后。最终，经有关部门查处，是一场借养生敛财的把戏。只可惜花了大把钱吃绿豆、茄子等希望延年益寿、养生治病的人们了。

正确的养生应该是在尊重自然和科学的基础上形成的有益于身心健康的知识、理念和技术手段以及生活习惯等。养生术如果真有一些人说得那么玄乎，古人岂不是早就实现了平均寿命的大幅度提升？美国有个另类经济学家叫凡勃伦，在一百多年前出版了一本书《有闲阶级论》，说的是一個社会出现了这么一个社会阶层，有财富，可食利，生活无忧，唯一担心的就是过得没有别人快活。于是这些人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就是消费，购买各种消费品，然后在朋友圈炫耀。凡勃伦称之为“炫耀性消费”。中国的古人历朝历代也存在这么一个有闲阶级，就想着长生不老，这是弹性很低的需求，因而可以索取高价。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哲理化的养生术开始走向这个阶层，并成为一代又一代有闲阶级固有的消费模式，而这种模式养活了一代又一代处于垄断地位的养生术供给者。科学养生、健康养生才应该是现代社会人们推崇的养生和保健方式。（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