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鸿
在上海,幼升小的父母,焦虑是出了名的。
开始,我和老婆颇不以为然。后来,我们从不少朋友那里得到确切的消息,有些家庭在孩子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就把孩子送去学语、数、外了,不过不叫“语文、数学、英语”,叫“语言、思维、外语”。而且,据说上了有些辅导班后,被民办小学录取的概率确实会提高。
老婆有点不淡定了,说:“要不要也去上个辅导班?”我回答:“再怎么上,也就小学一二年级的知识量吧?快速地应试教育,谁能搞得过我们南通人?就用三四个星期给孩子冲个刺呗。”老婆眼中闪过一道狐疑,最后说了一句:“那此事就彻底交给你。不要忘了,我们是没有学区房的,搞不好孩子就得读‘X小。”
上海家庭给孩子择校,都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家庭禀赋。在很多人看来,择校已经在阶层和收入上形成了一定的梯度。第一,不少富裕家庭喜欢送孩子读国际学校,能不能承受那样的费用(每年十多万人民币)?有没有未来彻底在体制外接受教育的决心?第二,不少中高收入家庭喜欢送孩子去优质民办小学,爸妈中有没有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就孩子当陪读?能不能支付每年几万元的学费?孩子自身是不是具备所谓“牛娃”的潜质?第三,也有不少中高收入家庭喜欢寻求确定性,因此会选择让孩子进入优质公办学校就读。是否能够承担得起价格高昂的学区房?同时父母能够在业余抽出较多时间跟随学校的节奏,做好课后的辅导?第四,还有更多中等收入家庭在考量这个问题的时候,选择面就会窄很多,买不起学区房,支撑不了国际学校和民办学校的费用,那就选择在对口的普通小学就读,课后再给孩子一定的补习,避免在竞争中落败。第五,真正低收入家庭和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就只能选择接受进入被统筹的学校读书了。
我们夫妻都在大学工作,只能算是中等收入家庭。四五年前,我们都曾经在复旦大学工作,安家在五角场,就是考虑作为教工,孩子户口在五角场街道就可以在复旦小学读书。但是后来因为个人事业发展需要,我们相继离开了复旦大学,分别到上海理工大学和同济大学任教。当时经过再三斟酌,我们没有及时置换学区房。总体上,我们觉得没有必要仅仅为了孩子上学择校就打破生活的节奏去PK学区房。
虽说我们是散养,但还是注重从小给孩子各种启蒙。例如:在家里的各种物品上都贴上汉字;经常玩超市买卖的游戏;引导他玩一套图片、汉字、英语单词对应的卡片;组织七个孩子参加系列音乐游戏活动;经常带他参加踢足球、练武术等活动;利用假期带他认识农作物,或者去动物园认识各种动物;我们去各地开学术会议也经常带他开阔眼界……所以,也并不是有些家长所理解的彻底放任式的快乐教育。孩子一生的学习是一个连续性的过程,纯粹放任也难以在基本认知、学习思维、学习习惯等方面给孩子必要的引导。
有不少人说:“你们可以那么淡定,不那么在乎学区房,无非就是因为有大学附属小学保底。我们学区不好,只能选择拼孩。”其实要说起大学附属小学,那是社会大众对上海教师的一种误解。在上海除了少数高校,大部分高校都解决不了教工子女的读书问题。就以我和我爱人供职的两所高校为例,初步了解的最新政策是:同济大学附属实验学校(嘉定)可为教职工子女提供较为充裕的入学机会,但同济小学(同济新村内)一般只有10个左右名额,要求集体户口;上海理工大学附属小学一般只有10个左右名额,要求教工子女户口在杨浦区。对我们而言,只能去争取上理附小那10个可怜的名额,杯水车薪。
转眼,孩子大班开学了,老婆又开始跟我嘀咕要不要报个学习班的事儿。我说:“可以报了,报个在玩中学的英语班,培养一下语感。将来考那些个看图说话、数学思维的题目都可以速见成效,但是英语的语感一下子起不来。”她很快就在英孚青少年英语给孩子报了班,我们去试听,感觉玩中学有助于培养孩子的英语学习兴趣,基本词汇量他平时早就自学过了,不会给他带来新的学习负担。说起为什么要学英语,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想冲的民办小学是上外附小,对英语基础有比较高的要求。
真正的挑战终于来了。今年3月初的时候,一位已经对小升初钻研了很长时间的朋友突然告知我:“今年上外附小将会非常困难。你们还是到外面去上个冲刺班吧。”我说:“以前不是说只需要自己在家带孩子做一些语言和思维练习就可以了吗?”他说:“今年情况完全不同!”我隐约嗅到了一股硝烟,决定去上一个总共十次培训的冲刺班。班里一共8个小朋友,其他几个小朋友都是从中班开始就持续上校外辅导的。儿子经过十次培训,到“五一”节的时候已经基本赶上那些孩子超前两年学习的效果,还存在的差距主要是两位数加减法运算的熟练程度。
《中国新闻周刊》曾刊文说,上海的幼升小是“幼儿时期的一次高考”。从大数字来看,近几年上海每年幼升小学龄儿童总人数都在16万上下浮动,其中有3万多的孩子会参加民办小学面谈,最终民办小学录取人数约为1万左右。其中从幼儿园中班就开始上校外辅导班的孩子更是少数,但是这些孩子家长“声音大”“动静大”,让整个社会都陷入了择校的焦虑和浮躁。
《南方周末》曾刊文说,上海爹妈爱民校,“不是牛校培养了牛娃,而是牛娃造就了牛校”。这个概括非常准确,很多民办小学本来并不是名校,而是由于民办提前招生的保护政策,让他们节节攀升。
我们为什么不能免俗?为什么不能让孩子彻底放弃民办小学的竞争?我的回答是:希望在自己不焦虑、孩子负担不重的前提下,给孩子一次选择的机会。
但是随着最后两天陪伴孩子在家的冲刺辅导,我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放下画画、踢球、读绘本等最爱事物的不悦,也能感受到他对快速训练和巩固20以内加减法的反感。看着儿子流利地用英文进行自我介绍,模式化地做看圖说话,迅速完成校外辅导班学习手册上的那些思维练习和历年面谈题目,我突然对这个为期两周的冲刺也产生了怀疑。任何脱离了自主与探究的功利性地学习都是无效的。
5月7日是儿子参加民办小学的面谈日。那天我们看到很多自媒体文章讲上海某些民校既面试孩子,又面试家长。我们在上外附小所经历的是另外一幅场景,他们只面谈孩子,家长们则分别聚在指定教室观看学校的宣传视频。每一个孩子面谈完走出教学大楼,都拿着面谈教师给他们奖励的贴纸,表露出来的是内心的愉悦。不过,从当天听取介绍所了解的情况来看,上外附小每个班48个孩子的规模还是吓了我一跳,杨浦区绝大部分公办校班级规模只有30~35人。另外,上外附小的师资力量整体优势也并没有那么大,他们如何给那么多孩子更好的关照?
民办校面谈录取一事结束后,就是公办校的验证和统筹,基本上家长和孩子就没什么压力了,无非是等待一个结果。幸运的是,在教职工子女统筹环节,孩子被统筹到上理附小了。这是一所上海市首批的新优质学校,注重素质教育,特别重视提升孩子的自主学习、探究学习和合作学习。我们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前不久一个朋友问我:“万一你们没有那么幸运,孩子最终只能进最不满意的公办小学就读,你们会怎么办?会安心让孩子在‘X小读书,还是会想办法把孩子弄到国际学校去就读?”坦率说,一方面,我们居住的杨浦区没有我们中意的国际学校,我们认为小学阶段离家近很重要,不会舍近求远去追求一所小学。另一方面,好的国际学校小学阶段每年就需要10多万元的学费,再加上各种不菲的附加支出,我们这样的“青椒”(青年教师)家庭也很难承受。所以,即便小学不那么令人满意,我们也会安心就读。因为,我们始终相信一点,“最好的学区房,就是自家的书房”。让孩子在家里养成良好的学习和生活习惯才是“王道”。
民办、公办小学本就应该平等发展、百花齐放,不应该在政府保护下利用“掐尖”来维持民办小学的优势。须知道,正是异军突起的民办校“掐尖”,彻底抵消了“免试就近入学”的减负政策效应。我们不应该在推动学校减负的同时,又人为制造一个“战场”。(作者单位:同济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