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迫、建基与敞开:海德格尔对诗的沉思

2017-09-11 08:04支运波
社会科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开端空间历史

支运波

摘 要:海德格尔对诗的看法形成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是在对本有思想的沉思一道获得发展而成型的。依据他对时代本质的把握,从本有出发,海德格尔认为诗承担了三重主题:第一、诗为“急迫”创造了一个自由的空间,使真理得以在其中发生;第二、诗为人提供了与存在建立始源性关系的最佳场所,并使其所承担的拯救职责得以奏效;第三、诗的诗意栖居的时空之所决定了其乃是人-神游戏的存在之本质,而这一存在之本质须要在“另一开端”中赢获。故此,时间—游戏—空间的运作正是本有主导的在“另一开端”中的本質现身。

关键词:诗;本有;急迫;开端;空间;历史

中图分类号:B516.54;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7)09-0184-08

海德格尔不仅极其重视诗歌,也特别推崇诗人。甚至,他本人就是一位诗人,新近出版的《海德格尔全集》第81卷就收录了他写作的500多首诗歌。他还把诗视为一切艺术的本质,其富有特色的思与诗的思想更是奠定了西方哲学史上一个最富诗意的时代。就国内而言,甚至,海德格尔“主导和引领了中国的文艺理论方向”。1海德格尔的诗学思想一直是国内外学术界研究的焦点,并形成了非常丰富的研究成果。然而,这里我们提请在追问海德格尔诗学理论时应重视的三个基本前提,那就是:第一、置于海德格尔集中探讨诗学的30年代,围绕《哲学论稿》(G65)及其姊妹篇《本有》(Ereignis)(GA71),《沉思》(GA66),以及著名演讲稿《艺术作品的本源》,《荷尔德林诗的阐释》等核心文本;第二、置于理查德森提出的海德格尔Ⅰ与海德格尔Ⅱ的著名论题,以及希恩提出的“海德格尔研究范式转换”2论题;第三、置于阿甘本提出的海德格尔思想伟大创新在于事实性的根基3论题。以此概观国内外相关研究,我们发现其所呈现的景象却并不那么令人感到乐观。

就国内而言,余虹很早就发现“本有”(Ereignis)的诗性、诗化本质,朱立元在中国美学“重大的方法论意义”上看待本有,1刘旭光教授也在其博士论文《海德格尔与美学》中就意识到艺术就是本有,孙周兴则认为诗乃是本有以语言和人言发生的一种方式;就国外而言,克希尔曼(Kochelmans)研究发现了《艺术作品的本源》所操持的诗性话语形式乃是来自于“本有”的命名,2拉库—拉巴特则认为海德格尔的里程碑著作《哲学论稿》的复调和对位法乃是直接受惠于荷尔德林的影响。由此观之,以“本有”路径阐释海德格尔的诗学思想的成果与国内外繁荣的海德格尔研究现状很不匹配,这方面的研究还显得有些“大音希声”。众所周知,本有是海德格尔思想“转向”(die Kehre)的界标,自“转向”之后,海德格尔便投身到本有与诗学的交互沉思与促发的思想状态。因此,不从本有而来去沉思海德格尔有关诗学的看法,就很难说切中了海德格尔诗学思想的要害。更何况,只要还是停留在存在的范畴内而没有看到本有的闪入之光的话,也就仍然没有完全摆脱“存在的被遗忘状态”。基于此,本文将立足海德格尔有关本有的观念去尝试厘定海德格尔诗学中的一些基本的重要问题。

一、存在的急迫与艺术的救赎

20世纪30年代,基于对时代的分析使得“急迫”(Not)成为海德格尔思考的核心主题。因为,在他看来,存在在其所处的时代遭受了种种困境。这些困境包括“存在(be-ing)的自我—遮蔽或者回撤,它与虚无之深渊的本质性关系,以及它那向征用事件(Ereignis)的好几种维度(比如紧急性、支配和独一性)之中打开的‘裂隙”;3世界进入形而上学的图像时代:科学与机械技术、艺术进入美学视界、人类活动被当作文化来理解和贯彻、弃神和诸神逃遁成为现代的根本现象;其他还包括词语转渡、计算性思维、存在缺乏本有如此等等,种种迹象表明当时他所处的时代,欧洲的主要思想已开始进入表象世界的必然性之中。30年代诞生的这些“急迫性”主题恰恰又与海德格尔本人的思想苦闷、思想“转向”以及对德意志民族之“德意志性”的探索形成了强烈地叠加。

海德格尔思想真正伟大之处,在阿甘本看来,在于“它完全以事实性(facticity)为根基”。4所以,对于如何走出这种“世界的黑暗时代”和自身的思想苦闷状况,海德格尔从他的存在学出发,特别是在荷尔德林的诗中发现了艺术救赎的可能。就此,海德格尔曾经常引用和频繁评述荷尔德林的赞美诗《帕特莫斯》中的诗句“但是那有危险,哪里也就有生救。”荷尔德林之于海德格尔的意义,说他“承载了所有海德格尔努力在艺术中发现拯救的内容”5一点都不为过。因为,海德格尔从荷尔德林那里认识到:只有我们被抛入这种“急迫”之中,存在和此在才会有可能得以发生。6到了30年代以后,海德格尔渐渐地将其思想中的许多重要词都常常用他在荷尔德林的诗中得以确认的本有来替换或由本有所给出。比如,存在、时间、真理、自由、无蔽等等7,这些以前他所特别倚重的概念。当然,“发生”(Geschehen)这个词也不例外。海德格尔说:“唯有最伟大的发生,最亲密的本有,才能把我们从那迷失于单纯事件和谋制之忙碌活动的状态中拯救出来。此类东西必定发生出来,它为我们开启存在,并且把我们回置入存在之中,从而把我们带向我们自身,带到作品和牺牲品面前。”8本有的发生是天、地、人与诸神的最为本己的原始争执的亲密性活动,海德格尔称之为时-空的游戏。或者说,在其中是一种人的诗意性栖居。通过诗意栖居,本有把我们置入由居于诸神与人之间的诗人(作为半神或神的信使者)所开启的空间之中,从而使人空间化。海德格尔赋予人以空间化的意义在于它是为了最终令人可以栖居提供可能的。这时,空间便作为了“作为开端的事件(Ereignis)的遮蔽与解蔽”,1空间化则为“人的安家和栖居带来自由(das Freie)和敞开(das Offence)之境”。2于是,本有借助敞开一个空间引导护送者,在这个空间中一个新路径得以显露,艺术作为拯救的职责也便得以生效了。3

《关于真理的本质》(1930年)中,海德格尔让作为此在的绽出的人去敞开一个空间的,以便存在能够进入其中,并以如其自身般显示自身;而在《艺术作品的本源》(1935年)中,海德格尔却让艺术品(比如神庙)承担了一个“空间”(Da)的角色,以便让神得以自然现身,而不是传统形而上学意义上的艺术品“代表”一个神。如果没有神庙提供的这么一个空间或地方,神就不会现身,也不能出现。《艺术作品的本源》完成了从《存在与时间》所认为的此在是澄明到存在自身所描绘的澄明或由作品所敞开的空间的空间位置的转变。可见,空间在艺术中的基点地位;到了《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1964年)中,海德格尔进一步说存在与人必须相互向对方敞开空间。海德格尔称这种相互敞开的位置,乃是存在在其中现身和回撤之所,乃是澄明之境。在海德格尔那里澄明是个原始现象,我们可描绘为“自由空间”。没有空间,真理便无法发生,艺术则缺乏意义,人亦不能诗意地栖居……。由此可见,空间在海德格尔思想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本体论地位。如果没有空间的敞开,他的很多思想都将不能展开。有些学者甚至将空间上升到海德格尔思想的主题词的地位,认为“海德格尔的Ereignis和空间(Ort)概念是一个意思”,4这是有一定见地的。endprint

海德格尔对艺术作品本质的一个规定性理解是艺术的本质是真理的自行置入,可是,对于作品中真理的发生是空间的创造的认识就未必像前者那么令我们所熟知了。事实上,讨论艺术品作为敞开/澄明空间以及在这个艺术所设置的空间中发生的原始争执的现象将会把我们的理解置于《艺术作品的本源》的核心之處。艺术品以自身的独特方式敞开了存在者的存在。这种敞开乃是各方以其本己性因素的面貌始源性的现身游戏活动。艺术作品敞开空间,真理在解蔽与无蔽中自行发生,相互争执又亲密无间。这个空间建立于自由,而自由是来自于存在的源始赠予。自由是让—存在者—是,即“投身于敞开领域以及让每个存在持存于敞开”。5通过让存在者存在,海德格尔意指我们作为所是和为其所是般向存在者自然敞开。只是通过自由这么一个指示人才能进入了他的本己中,只是来自自由的澄明的敞开,存在者便能为人而存在。艺术作品中敞开一个自由的空间,此在便可在其中发生、运作。因为所敞开的自由的发生事件,作品也就给出一个共同世界。这个世界乃是作为一个为了让以大地和世界的真实关系聚集的一个民族的空间而其作用的。海德格尔以他独特的阐释说明了艺术品的“聚集”: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的和自由的空间的建立。它是诸多“关系的统一体,在其中,诞生与死亡、灾难与祝福、胜利与耻辱、坚韧和崩溃为人类的命运获得了一个形式”,6而这一切的实现,包括迎接诸神的到来、真理的解蔽、光亮之所的环舞、世界与大地的亲密性争执等等都建基于一个“位置”7。这样,艺术便成为了一个测量(measuring),它“测量”的是人类栖居的空间,借此人类首次获得了自身存在的测量维度。借助于对于艺术品始源性的本质阐释,海德格尔既为个人的“思想困境”找到了路标,也为当时的德意志民族的德意志提供了历史建基。

二、历史的建基与存在的敞开

海德格尔视诗为一切艺术之本质,这是我们所熟知的。可他却又在《林中路》中抛出:“艺术乃本质意义上的历史,艺术为历史建基”。1我们知道早在《存在与时间》这部著作中,海德格尔便规定了“历史性只会由时间性照明而且源始地只会由本真的时间性照明”。2这样一来,海德格尔对诗的沉思就自然地回撤到历史/时间的维度进行考量。联系到30年代及其以后的思想过渡期,我们已经可以较为清晰地发现海德格尔思想经历着两个较为突出的导向。一个是将对“此在”的分析与领会必须放置到存在意义的问题域中去沉思转向到从存有之本质现身中去始源地沉思存在本身,第二个则是必须“认识到在‘存在中被给出的‘时间性是作为历史显现而出的。与时间现象一道,‘存在之思必须始终将历史保持在视线里”。3这两个“导向”共同指明了如何使存在更具存在特性的历史性解答方案。就艺术而言,海德格尔做出的尝试是首先赋予人的存在的历史性以基本现实地位,然后再将这种具有历史性关系的人抛入到与艺术作品的充分始源关系之内,再以一种有别于西方形而上学的非逻辑学的语言将诗与思带到人类存在的最为古老的历史近旁从而敞开那个颇富神秘意味的“本有”运动。

在时间上,海德格尔当然不会与那种我们日常所知的和作为考量尺度意义的时间观保持一致。否则,他就不是海德格尔了。海德格尔的理解是时间既不来自于人们的意识内部,更不来自于在我们之外所发生的某种框架性的东西,而是那些“使得‘在-已经-寓于某物-存在-之际-先行于-自身-存在成为可能的东西,也就是使牵挂之存在成为可能的东西”。4什么意思呢?我们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海德格尔把时间纳入空间维度,在时间—空间的意义上规定自然的运动,以测度存在者在其中的本质性存在。简言之,时间空间化了。这也就意味着海德格尔开始明确地赋予了时间以事件(即,Ereignis这次词)的生成性属性。进一步而言,此刻,存在乃是作为一种可沉思的自我遮蔽—解蔽的发生事件(Ereignis)。海德格尔喜欢用时间空间化和空间时间化言说两者的关系,与哪一个更具优先性相比,海德格尔更倾向于将它们视为共属于本有之一体的两个对等的维度。这种沉思的关键问题在于海德格尔试图彻底澄清那种源初的时间-空间被居有的本质属性,以便将我们带入到某个“场域”和“瞬间”进而让存在得以在历史性中再次获得奠基与发生。只有如此,才能唤起诸神,并让神之信使把神谕传递给我们。这样,人诗意地栖居也就找到了合理根据。诗歌的特性与本己要素的切近正是通过诗人“根据诗歌的使命来诗意地表达”5和道说诸神的。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追忆》诗的解读就敞开了一个诗与思对话与相互致敬的时刻。当诗人与思者相互致敬时,他们就随即进入到了一个将自身向时间、历史和存在敞开的被给予的领域。因为致敬创建了文本与历史之间的关系,它和历史与诗意行为之间的关系密切相关。6海德格尔阐释诗的本有是让本有居有着具有历史性的人而使其化为含有着存有意义的存在,简单地说就是人诗意地栖居了。

相比海德格尔前期的思想关键词“此在”,本有一是更具人的历史性与源初性,二是更为突出的诗尤其具有退隐和回撤能力。向人以及艺术(诗)闪入一道光线的是存有(比存在更具历史性和存在性),可存有是赠送还是拒不给予它们以真理则取决于存有的历史本身。进而论之,“这种‘赠送与‘拒不给予互反而动结构”乃是“历史的最重要特征”。1遮蔽的澄明与敞开的遮蔽的共同游戏必须在历史中释放出来,而不能在其他时刻与场所发生,而诗显然是最适合这种游戏的本质方式。对于海德格尔阐释诗的特性我们可能拿海德格尔自己的话语风格来界定它。那就是,诗的本质在阐释中向我们自行显现、自我澄明的东西在敞开的瞬间,诗作为诗的本己要素恰恰并不显现,而是自行闭合、退隐了。这是显与隐的历史性游戏和诗性环舞。

海德格尔对诗的本质地理解纳入到“归属于一种原始地本有过程”,即开显出“一种隐蔽历史的开端,即诸神与人类的一种对峙(一种朝向离基深渊的对峙)的隐瞒之隐蔽历史的开端”。2海德格尔认为“作为对话的语言是历史性此在的建基事件。作为通常意义的对话,诗是语言的起源”,诗和语言在它们原初意义上都归属于人类的历史。3因此,语言作为存在之家和人的居住之所,它是由“作诗者”来看护的,“看护者通过他们的道说把存在之敞开状态带向语言并且保持在语言中,则他们的看护就是对存在之敞开状态的完成”。4由于诗是一种朴素的游戏,作为一种道说和对话行为,它指示了必须到语言中去求索诗的本质和理解诗的本质。因为,语言是人的一个财富,同时也是一个危险。它首次创造存在且“人惟凭借语言才根本上遭受到一个可敞开之物”。5对此,海德格尔认为惟有语言处,才有世界,才有历史,才有足以担保历史性的、人的存在的可能。在最本质的意义上而言,语言“是那种拥有人之存在的最高可能性的具有事件(Ereignis)”。6这意味着自从人是拥有对话性活动的生物,语言便自然发生了,诸神便达乎词语,世界显现,人们生存的此在的基础便得以建基,而诗作为一种创建也就在语言中实现了。endprint

海德格尔还在诗中发现了语言从逻辑学中拯救出来的可能,诗以词语创建了人可以持存的境域。于是,诗也就为“一个共同体提供了对自身进行理解的可能”。7他说诗先行于语言,是一种“原语言”,而不是相反地把诗看作是一种由语言创造的语言现象,为的是要显现出他所寻求的那种不同于逻辑学的以诗来领会存在的意义问题。这也正是他热心于探讨本质问题并且明确将之联系于克服美学、克服形而上学任务的实践相关。根据海德格尔从荷尔德林那里获得的关键性启发及其义无反顾地踏上的思想“转向”的意图,“人诗意地栖居”“只有当诗人首先根据天空的尺度、遮蔽着的神的尺度来测度天空和大地的维度、‘之间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栖居出现。只有当诗人已经诗化了四重域的时候,人才能在如下的意义上栖居于其中:他已经学会了‘按其本质来关照它。否则,大地、天空、神性者(G?ttlichen)和终有一死者的含义和意义,就不会为他所知”。8如果说《艺术作品的本源》呈现了世界与大地的原始争执运动,那么,他有关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则开显了诸神与人的关系及栖居的本质。作品所建立的世界,在我们的历史的本质性发生之处,世界世界化;作品所制造的大地乃是历史性的人类建立于并处于的他们世界之中的栖居。在世界与大地的源始争执发生的地方,有一种澄明在焉,亦即是本有之现身。

三、“第一开端”与“另一开端”

为了澄清时间的起源问题,海德格尔认为必须首先区分“开始”(Beginning)和“开端”(Anfang)的问题。在1941年的《?berden Anfang》中,海德格尔说:“开始……意味着一个过程中的特殊位置和进程中的阶段。但是……这里的‘开端这个词的目的是命名存-在的本质(Seyn)——获取开端是个征用事件(Der An-fang ist Er-eignis)”。1其实,在海德格尔处于思想“转向”时期,或者其投身政治的30年代,他“很明显地是打算贡献一个‘开端(Anfang)——一个(真正)历史、(真正)时间和(真正)澄明的开创。正如他后来所看到的,存在并非总是作為物种的成员已经赠予给了‘我们;只有当我们努力克服我们历史地是谁,它才赠予(或真正地赠予)给我们,通过弄明白物的意义,我们才分享允诺的存在的发生”。2后来政治热情的减退,但依然迫切地坚持诗意地沉思开端,这是没有任何改变的。海德格尔认为诗是存在的基本发生,是存在的建基者。3而且,开端也是建基的三层含义之一。

但是,海德格尔当然不会不加争辩地去对待“开端”问题。因为,他始终是在西方存在与思想史的困境中以探索出路的拯救者的面貌出现的。海德格尔把自古希腊以来的、当时已有的思想方式称为“第一开端”,而把他个人所思的思想方式称为“另一开端”。我们约略可以从两个方面大概判断海德格尔的“第一开端”和“另一开端”的区别。第一个是“此在”的界标,海德格尔认为“此在”标明了“第一开端与另一开端之间的危机”。4海德格尔解释道:在“第一开端”中,此在被自然地理解为存在者的在场状态;而在“另一开端”中,此在“属于这种作为本-有而本现的自行遮蔽本身”,也指那些为历史性的存在者设置空间的澄明以及来自本有的“自由者”。5第二个区别在于:第一开端经验并且固定存在者之真理而不是真理之为真理之本质;另一开端经验并且沉思存有之真理。厘定“第一开端”和“另一开端”,海德格尔是要存在之本质的本质现身,或者海德格尔常说的存有之真理及其历史的本质能够自动地敞开—遮蔽。这样,既使存在的本质现身首先地成为另一开端,也为“另一开端”“完全从作为本有……而来被获取”6提供了建基。本有与开端在海德格尔那里可以视为差异的同一者,海德格尔说:“本有与开端是亲密地同一者。本有是开端地始源性,开端是差异性的离弃”。7

“在为另一开端——在其中,作为本有(enowning)的存有之真理将开启(inaugurate)另一历史时代——着手进行的准备中,艺术和诗,当然还有思想,具有本质性位置,因为它们具有把人移入一条本质性道路的能力”。8“另一个开端”的目标也是在于返回到古希腊那里,并从有别于西方逻辑、理性主义的“另一个方向”上更源始地思。在这个开端中,诗和思作为本有的守护者毗邻而居。海德格尔认为思本质上是诗意的,但源始的思在追求技术的哲学中已经终结了;诗本质上也是思,但诗意的东西在现代思想中却沦为某种精神的东西了。如果要踏上“另一个开端”,那就须要有在“另一开端”的始源水平上发生思,这个思是先于诗且又归属诗的沉思,它们都在语言的一般水平上运作。思与诗从本有而来“根据道说共属一体,这种道说已向未说的东西预示了自身,因为它作为思想而被沉思”。9诗与思以类似的方式栖居在语言中,“它们本质上来源于同一个空间,……关键地,这个空间不属于它们制造的,然而,它是澄明的……来自本有(Ereignis)”。10

海德格尔认为思与诗的关系不能通过永恒的合法关系得以确立,因为他们建基于人类历史的历史性,它们在源始的意义上是历史的。从存有的历史方面而言,思不是单纯地谋划、深思熟虑、和计算,诗不是无意义的愉快(多愁善感的、沉湎于想象)。诗人通过道说神圣而为诸神的到来做准备,思者建基于存有的深渊思入“另一开端”的到来;诗发现无疑问的知识是神圣和邪恶之间的游子,而思拥抱值得质疑的东西,它寻找那些没有神圣的事物,它徘徊于非概念性与存在者之间;诗是发现和命名词语,是对自在之存在的感恩,而思是找寻、质疑词语,是对否定的感恩,是在不自在的状态中不自在的感恩。1

沉思诗意的东西能使认识到另一个命定到来的时刻,一个人类和存在之间的相互作用的始源性亲密游戏时刻,即本有的瞬间。在这个时间-空间化中,人首先发现以自身方式回到“适合自身本质空间和开始自身栖居的地方”,拯救力量则进入“另一个开端”并且匆忙抓住本有。通过思,海德格尔提醒我们首先学会在这一领域诗意地栖居;而通过诗,海德格尔又规劝我们必须掌握在这一空间源始地沉思。海德格尔认为荷尔德林乃是唯一一位“标志着从哲学的第一开端向诗的另一个开端的过渡”2的诗人,是“作为我们未来历史的另一个开端的诗人”,3是思与诗完美结合的典范,是带着诸神讯息的人间使者。从30年代中期开始,海德格尔就在与荷尔德林的对话中寻求向新的开端的过渡,希望能像他一样脱离沉沦的时代,栖居于更为本源的地方:沉思和作诗。endprint

在《如当节日来临的时候》,海德格尔把诗人规定为“未来者”(die Kueftigen)和那些期望暗示和把暗示奉为神圣者,响应诸神的召唤者。诗人介于人—神之间,他们把颂歌中神圣的礼物分送给人,同时,这种诗意行为又建立一个世界。诗人的神圣的诗意言说是个授予和赠予的言说。于是,诗人只能是等待和响应,特别是预言神圣的召唤。海德格尔反复提及神圣者(the holy)是将来者、“尚未到”和“将来自然”。在它的到来中,神圣者比时代更悠久,在诸神之上,建基于另一个历史的“另一个开端”。以此诗开始,荷尔德林的词语现在是召唤的词语——神圣者授予词语,它自身进入词语。这种词语是神圣者的本有。因此,神圣者便就建立了“另一个开端”,且决定了跨向“另一开端”。这种跨越只能通过召唤发生,神圣者将召唤诗人,诗人作为神圣者给出词语,这种给出词语命名了存有的真理,亦是存有之本质现身本身,亦即本有本身。4

对于何者具有将我们从我们所身处的生命政治装置以及自古希腊以来所生成的西方现有思想的漩涡中拯救出来之可能的能力?海德格尔的回答是:“唯有最伟大的发生,最亲密的本有”,才能担当起这种历史责任,彻底扭转时代命运。海德格尔说唯独本有可以“为我们开启存在,并且把我们回置入存在中,从而把我们带向我们自身,带到作品和牺牲品面前”。5这种对“第一开端的原始归本意味着在另一开端中扎根”,而历史性把握这种“过渡”,海德格尔强调乃是首要地对“一切‘形而上学的克服”。6海德格尔使用的词是“克服”,而非“反对”。因为反的行为与力量,海德格尔认为往往是由它们所反的东西和它一道来规定的。所以,反形而上学和形而上学一样,其本身依然还是形而上学的。“超出反-力量、反-欲望和反-机制之外”,存有之真理便开启出处于“反”之外和与“第一开端”相比较之外的“另一开端”中。7从而,思想也就能够赢获“另一开端”。海德格尔说,“那么,任何种类的形而上学就都终结了,而且必定会走向终结”。8

结 语

自海德格尔踏上“转向”之路后,他便持续不断地对哲学、思想、艺术、语言、诗歌乃至技术等等一系列涉及到全局性的重要问题一一作了本质性沉思。而针对这些问题思考的方式又无不是以追问本质开始的。海德格尔说某某事物的本质,并非“指某种一般类型”,而是一种“持续”的含义。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本质”,这个词在海德格尔那里并非意指一个专属的稳定属性,而是具有动力学的特点。对诗的沉思亦是如此,对其做动力学的生成性追问、释疑并给出海德格尔式的解答,此乃其一。其二,海德格尔还遵循尼采的从创造者和生产者而非从接受者的角度出发来理解艺术,他反对将诗视为文化現象或文化灵魂表达,抑或者某种心理、精神活动的流行看法,联系于时代问题和各种生存困境,他给出回撤到“另一开端”的方案,实验性地以本有沉思诗,赋予诗以本有“四方”环舞的运作方式,让其自然开显出最为自由、素朴的美的境界以迎接诸神并和诸神一起栖居在诗意的澄明光亮之所。借助诗,海德格尔展示了人是否可以以及如何可以像在家里一样栖居于那个澄明的古老地方的现代方案。

Emergency, Construction and Uncovering: Heidegger' s Thinking of Poetizing

Zhi Yunbo

Abstract: With the thinking of Ereignis,Heidegger developmented and formed his Poetizing thinking in 1930s. According to graspping the time of essential,and from the the path of Ereignis, Heidegger considered that Poetizing had undertaken three topics: Firstly, Poetizing creates a free space for emergency(Not) and makes the truth can take place; Secondly, a best place whick could build originaly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being is provided, and Poetizing makes the saving responsibility successfully; Thirdly, the nature of paly coming form man and gods is decided by poetic dwellings time-space, and then this beings nature must be gotten in the “other beginning”. So it is the Ereignis contronl the movement of time-play-space in the other beginnings essence precence.

Keywords: Poetizing; Ereignis; Emergency Beginning; Space;Historility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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