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舒
等风来,也等你
■亦青舒
你在等一场风,
以沉默的姿态,
坚强的意志和从容的步伐。
一
17岁的尾巴上,我们约好去看海。要穿最漂亮的波西米亚长裙,手腕上戴着挽了几圈的红豆手链,长发像海藻一样美,海风吹来时一起露出微笑。想象中,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要告别高三逼仄狭窄的教室,告别没完没了的习题,告别令我头疼的圆锥曲线,然后在18岁的夏天奔赴一场年少的约定。
你是这些年里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美少女,从叛逆期开始到之后日渐平稳的后青春期,我们一起做过很多事情。夏日的操场上,我们分享同一罐冒着白沫的青啤,坐在尚有夕阳余温的石阶上,絮絮地说着除了彼此便再也没有人能懂的心情。周末在你家中,我们一起趴在床上看杂志,偶尔说说话,但大部分时间只有墙上挂钟的嘀嗒声,窗台上养着一盆文竹,微风吹过的时候,它轻轻摇摆。在你身边度过的时光总是温柔的,我们形影不离,像并蒂而绽的双生花。
直到那个残忍的夏天将我们分开。
二
你高考失利。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握着听筒的手发着颤,你在那边沉默,我也没有说话,大概我的惊愕和你的失落都需要一段长长的沉默来努力消化。
“打算怎么办呢?”隔了很久,我喃喃地问,像是在问你,又像在问自己。
“可能……”你顿了顿,我知道你下了好大的决心,“再来一年吧。”
“你想好了吗?”我抬起头,迎着六月末刺眼的阳光,眼睛里聚满了泪水。
“我们不能去看海了。”我几乎能想象你在电话那端愧疚的样子。我挂掉了电话,蹲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那个夏天,刚进入八月,你便早早地去了补习班,在高温和暴雨交替的里,夏天含混不清地向前推进。我想象你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洗漱叠被,整理书包,在收拾前一晚散落于桌面的草稿纸和习题册时会微微失神,但又很快恢复镇定。
我想象你依旧在校门口那家小店吃牛肉面,不加辣,少放葱花,浇头有鲜亮颜色,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你一个人坐在窗边,戴着耳机,一边听着英语,一边吃面,手上戴着的那只腕表提醒你还有多少休息时间。
你告诉我班里的同学都是陌生面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些故事有的痛苦沉重,比如后桌那个第二年复读的女孩,每次考砸都要哭上一整个晚自习;有的却嬉皮轻松,你身边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孩,每次数学课都盖着白色试卷蒙头大睡,被叫醒的时候永远不知今夕何夕。你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到底是卧薪尝胆的苦情夫差,还是和高考再续前缘的回头浪子。
你告诉我:高四的种种苦楚都像炼狱,漫天的试卷,一月只有半日的假期,时间被排得严丝合缝。国庆节放了三天假,你写完作业后昏天暗地地睡了整整12个小时,自然醒的那一刻感觉到“彻骨的幸福感”。
你在信里说:“不知道未来有多少可能,但是眼前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告诉你不要多想,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然后静静地等风来。
三
而我便在你说的那些无限可能里挣扎浮沉——初入大学,像得了遨游四海的邀请。我忙着加入学生会,参加各种有趣社团,夜晚和学长、学姐们去汉口聚餐,在巴士上看长江大桥下白茫茫的芦苇荡,宛如鹅毛大雪覆江面,有千年之前的苍茫古意。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听他们讲各自的故事。有同学没有参加高考,通过自主招生保送进学校,赢得长达八个月的假期,游遍了大半个中国;有学长在大三就拿到全球排行第四的会计师事务所的实习生offer;也有学姐温柔又美貌,去英国剑桥大学当交换生一年,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我仿佛来到了群星璀璨的银河系,自己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暗淡星辰。
在失落和欣喜交织的夜晚,我低头拆信,读你信里背水一战的决绝和勇气,明白字里行间有多少期待。我也给你回复长长的信,挑了大学新鲜明亮的一面,隐去我的失落和焦虑。
我没告诉你,虽然参加社团活动的确新鲜有趣,但也常常忙得焦头烂额;虽然大学的课表空空荡荡,但是专业课的难度和要求也水涨船高;虽然我认识很多新的朋友,听闻很多趣事,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像你。
谁也不像你,陪伴我度过漫长的年少时光——陪我翘课,一起听歌,相约上课和放学,在夕阳的余晖里肩并肩地亲密行走,嬉闹追打着,去校门口点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那一年,武汉的深冬非常冷,我穿着厚厚的外套,戴着你送我的咖啡色手套,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看着哈出的气在夜色里变成茫茫的雾气。你们到了一模考试的时候,我算着已经几个星期没有收到你的来信。
给妈妈打电话时,她说在街上遇见你,你瘦了很多。电话尾声,她叮嘱我少打搅你,让你一心一意地埋头熬过这一年。于是我把长信改成了一张张明信片,印满我们学校的樱花和秋枫,在明亮风景处盖上珞珈山的邮戳。
我知道你在等风来,而我在等你。我特别想念你。
四
第二年夏天,我们终于重逢。两个人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顶的白色吊扇吱吱呀呀地转,时光仿佛凝固了,宛如一枚柔软的果冻。我摊开填志愿的参考资料,帮你看天南地北的落脚点。你托着腮,再也没有半点忧愁。
“你想去哪座城市呢?”我用笔杆敲着太阳穴,北京太干燥,广州太热,江浙沪作为包邮区倒是很好,就是竞争太激烈。
“想去看海。”你眯起眼睛笑着说,“在第一志愿里,把厦门大学填上吧。”
我想起去年那时,我因为分数不够高,纠结许久,到底没敢在志愿表上填这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就这样错过了厦门大学,心痛了很久。可当时你沉浸在高考失利的难过中,我并没有告诉你。
你认真地看着我,塞给我一支笔,说:“就当我送了你一台时光机,虽然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很后悔,那时我应该陪着你填志愿,给你一些信心的,而不是因为自己考砸了就躲起来舔伤口。你考得那么好,我特别骄傲,这个第一志愿让你写吧,就当是一点点补偿。”
我红着眼睛看着你。
“快填啊,填完了我们去看海呢,学姐——”你拖长了声音喊。
可我的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下来了,我知道,17岁那年我们一起等的那场风,终于吹进了我们的人生,吹走了阴霾,吹来了一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