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娟
1948年4月14日,南京的《中央日报》发表了一张照片,在国民党中央党部礼堂里,蒋介石正在主席台中央讲话。主席台后排右侧,一男一女两位速记员正在埋头记录。谁都不会想到,离蒋介石仅有几人之隔的那位女速记员,竟然是中共派遣的秘密情报员。她叫沈安娜。她和丈夫华明之,书写了中共谍战史上的一段传奇。
初入虎穴
沈安娜,原名沈琬,1915年出生在江苏泰兴县城的一个书香门第、世族大家,从小在私塾念书识字、诵读诗书,后来考上了泰兴初中。1934年春节,沈安娜和姐姐沈珉在上海老师家结识了舒曰信和华明之。舒曰信和华明之,不久前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央特科从事秘密情报工作。后来,在舒曰信和华明之的引导下,沈家姐妹也加入了中央特科,并分别改名为“伊娜”和“安娜”。为了工作保密,她们对外依然用原来的名字。
1934年夏天,读完高二的沈安娜因为家庭变故交不起學费,不得不从南洋高商辍学。为了学一门谋生技术,她报名去了学费较低,而且只需半年即可毕业的上海炳勋中文速记学校。说来也巧,就在沈安娜毕业前一个月,国民党浙江省政府到炳勋中文速记学校招考一名速记员,校长杨炳勋便挑选了成绩优异的沈安娜和另外两名男生去实习。
1935年1月,经过一个月的试用期,勤奋好学、有备而来的沈安娜在实习中脱颖而出,正式进入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秘书处议事科担任速记员。这时的沈安娜还不到20岁,尚未接受过任何关于情报工作的专业训练,却很快得到了浙江省政府同事和领导的认可。她的绝技是每分钟200字的速记技术和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前者可与今天最厉害的手写速记员媲美,后者则得益于沈安娜从小跟父亲练字的童子功。
带“特”字的国民党特别党证
1935年秋天,经过组织批准,沈安娜与华明之在上海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继沈伊娜和舒曰信之后,又一对夫妻情报组诞生了。
1937年“七七事变”后,按照党组织的指示,沈安娜和华明之要跟着各自的工作单位转移。1937年年底,杭州沦陷前,浙江省政府搬到了金华。此时,沈安娜和华明之同中共上级组织完全失去了联系。
眼看与组织断了线,两人实在不甘心。终于,他们从报纸上看到,中共中央领导人周恩来、董必武等都到了武汉,并成立了八路军办事处,公开开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活动。夫妻二人马上决定:到武汉去找党。1938年5月,历经艰苦的沈安娜终于抵达武汉,在八路军办事处见到了周恩来、董必武等中共领导人。而更让她惊喜的是,董必武和周恩来交给了她一个更加重要的秘密任务——打入国民党中央党部。原来,沈安娜在浙江省政府时的“老领导”、浙江省政府主席朱家骅,当时担任了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处秘书长。
第二天,沈安娜特意换上一件见客人时才穿的旗袍,按照董必武的吩咐找到了朱家骅。朱家骅本来就对这位工作勤恳的“老部下”印象不错,见她千里迢迢找来武汉要“为党国效劳”,马上表示中央党部正缺速记员,并吩咐秘书,给沈小姐办特别入党。
后来,沈安娜才知道,所谓“特别入党”,就是由3个国民党中央委员介绍加入国民党,手续简单,批准时间快,党证上有个“特”字。在国民党内部,但凡持有带“特”字的党证,就会被认为是有后台、有来头的。这样一张党证,无疑又为沈安娜的潜伏增加了一个护身符。
国民党中央党部机要处速记员
1938年10月,朱家骅指示机要处长张寿贤,安排沈安娜成为了机要处一名速记员。
沈安娜的工作很快步入正轨,她的职位级别虽不高,但位置重要,能通过各种办法挖到情报。比如,1939年年初蒋介石秘密颁发的《共党问题处置办法》,是抗战以来国民党第一次反共高潮的纲领性文件。这份秘密文件,就是沈安娜从废弃文件中挖出来的。再比如,1946年1月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会议在重庆召开。在政协会议开会期间,国民党政协委员为了准备次日和共产党政协委员在会议上“舌战”,每晚都要举行只有10人左右参加的小型秘密会议“党团会”,一向被倚重的沈安娜是指定的速记员。每天晚上,国民党委员都认真地就一些两党间争议的问题商议谁攻谁守,谁唱红脸,谁唱白脸,如何讨价还价,以及最后的方案由谁提出等。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沈安娜每晚10点多开完会回到家,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她每晚整理的会议记录都是一式两份,一份在第二天交给机要处处长,另一份早在凌晨时分已由华明之浓缩、摘要、密藏,经交通员之手,连夜送到了周恩来等人的住处,中共领导人甚至比国民党委员们还要早看到他们精心密谋的底牌。
还有一次,华明之在自己工作的军委会政治部电讯总队文件中发现了一份绝密文件,厚厚的一大本,载有国民党各军、师驻地和番号,以及军长、师长、政治部主任姓名编号等详细内容。这份文件的分量不轻,可是,当时获取情报的手段还很原始,没有照相机,也没有复印机,只能手抄,而华明之一人短时间内显然抄不完这么一大本文件。经过向上级密报,这一次他竟然在周六晚上悄悄把绝密文件带回了家,然后由上线取走送至八路军办事处,组织人力抄写。到了周一早上,绝密文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办公室……
无名英雄
1946年,按照组织的指示,沈安娜和华明之随国民党还都南京。夫妻俩在上海见到了一别9年的华母和大儿子庆来。沈安娜还想见姐姐伊娜一面,得到的消息却是姐姐早在1942年因病去世。和绝大多数的情报工作人员一样,沈伊娜在战火纷飞中出生入死,积劳成疾,牺牲多年后也几乎无人知晓她的名字。
即便如此,在沈安娜和华明之的影响下,他们更多的亲属还是陆续加入了这条特殊的革命战线。华明之的妹妹华韵三、六弟华藻、沈安娜的二哥沈勤,都先后加入了秘密情报工作。就连沈安娜的母亲和跟随母亲多年的小伙计,也在家乡一直为新四军的地下工作人员做掩护,帮助藏匿文件和武器。抗战期间,泰兴的沈家差不多成了新四军的一个交通站。抗战结束后,沈安娜和母亲在南京重聚,刚开始彼此都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一家人还常常神神秘秘地互相保密。
1949年农历新年过后,沈安娜和华明之根据上级指示,先后由南京撤至上海。这一对在国民党权力核心潜伏了14年的地下情报伉俪,终于回到了光明之中。
换上军装的沈安娜和华明之,就像翻书一样,把过去十多年的惊心动魄轻轻翻了过去。此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他们的故事,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被尘封在历史档案中。就连他们的女儿华克放,也只晓得父母早年参加过革命,具体做了些什么却一无所知。华克放说,如果不是后来帮父母整理回忆录,她也很难把他们与传奇的谍报人员联系起来。
如今,沈安娜和华明之都已离开人世。2016年年底,随着他们的自传《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公开出版,这对夫妻情报组的故事再次在网上热传。沈安娜早已为自己和丈夫的潜伏14年下了定论:“我们是中央特科最后播下的几颗小种子,在党的领导和培养下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们只是践行了对党的承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