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浓
2016年,被称为中国无人机产业“元年”,先是某明星的“无人机钻石求婚”让这种小型飞行器赚足了眼球,随着《爸爸去哪儿》等一批综艺节目的热播,航拍飞行器便更是一路走红,巴西世界杯直播中处处可以看到无人机采集的图像画面,谷歌和脸书也竞相收购无人机资产,亚马逊和顺丰等快递巨头开始布局无人机快递投放,当时业界内外的普遍预期是低空管制即将开放,未来5年将是无人机行业的快速发展期。无人机在火爆的同时,也爆发了一系列著名事件,如北京首都机场事件、萧山机场事件、500米高空拍摄战斗机,以及刚刚过去的无人机扰飞西南机场事件,今年4月份,成都、重庆、昆明等机场全部沦陷,一系列“黑飞”事件导致多次航班延误、迫降。
诸多负面消息的集中涌现,导致的是严厉的监管。国家民航局随后发布了《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实名制登记管理规定》,自2017年6月1日起,最大起飞重量在250克以上的民用无人机开始实施实名登记注册(不包括航空模型),已购买无人机的个人,须在8月31日之前完成登记注册,逾期未注册,其行为将被视为违反法规的非法行为,会受到處罚。日前,工业和信息化部联合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科技部、公安部、农业部、国家体育总局、国家能源局、中国民用航空局等部门也联合发布了《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标准体系建设指南(2017—2018年版)》(以下简称《指南》)。
“大闹天宫”的无人机是何方神圣?与传统的航模是一回事吗?根据工信部在《指南》中的官方定义,民间所称的“无人机”其学名为“无人驾驶航空器”,广义上指不需要驾驶员登机驾驶的各式遥控或自主智能航空器,分为军用和民用两种。针对不同领域,《指南》认为,军用领域的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经过30多年的发展,已具备一定的技术储备,国家军用标准体系已初步建立。而非军用领域,由于应用广泛,体积重量及技术构型差异大,分类和分级复杂,管理法规缺失,标准体系尚未建立,导致产品质量缺乏保证,技术要求难以统一,行业发展受限,影响国家安全和公共安全。
无人机名声最初并不佳,2000年后的第一个十年,无人机开始为世人所知是因为美军在战争中的使用,“无人机打击”(drone strikes)成为当时的焦点话题,在国际法和道德伦理上引发激烈的争议。而无人机在民间的普及,根本原因是近几年普通人可负担得起的无人机的迅速发展。2016年以来,无人机频繁成为社交媒体的热词,据图片分享网站Instagram自己统计,目前已有超过160万个帖子标有#drone(原意是嗡嗡声,现泛指小型无人机),而与无人机有关的视频观看在过去六个月中激增了40%。Dronestagram(即Drones和Instagram的合成词)网站创始人的初衷是想要利用无人机的照片揭露现代战争中不为人知的真相,如今已演变为一个全球性的热门图片社交网站,越来越多用户上传自己的无人机航拍图,内容包罗万象,据福克斯新闻网报道,如今该网站雄心勃勃,旨在打造一个“地球的鸟瞰图”数据库。在国内,越来越多的专业和业余航拍摄影人也随时随地将自己的无人机作品发布在微信朋友圈,各种无人机相关微信群也是人气旺盛。
同样是在工信部的《指南》中,明确了“当前,中国的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在全球市场占有较高份额,技术和制造能力位于世界先进水平前列,已成为中国制造的一张名片” 。如果对这句话进行具体的解读,那就是我们国家自己的无人机产品已经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而其中大疆公司的产品占据了市场销售的绝对地位。在我们对本次专题所涉摄影师的采访中,无一例外地都在使用大疆的产品。虽然在摄影领域,每一次新技术所带来的变化,最终都会为摄影的本体带来巨大变化,但这次无人机对摄影的改变还是有自己独特的技术路径与市场策略作为根本条件的,并且有着具体的中国特色。
无人机按机身构造主要分成固定翼、直升机、多旋翼三种,其实质是空中机器人,能够替代人类完成空中作业,同时与成像设备等部件结合能够扩展应用场景,实现“无人机 +”。在本专题的开篇,特约新疆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师、无人机影像工作坊负责人《航拍无人机的发展史与应用》的长文,对无人机航拍发展史以及所产生的法律和道德问题做了系统的分析梳理。
随着科技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摄影师选择运用无人机(器)进行高空拍摄与摄影创作。吴健1981年进入敦煌研究院工作至今,多年从事敦煌石窟与古丝绸之路遗址的摄影艺术创作和视觉研究。丝绸之路历史悠久,绵延万里,遗址形式多样,以往单一的思维模式和常规的摄影视角很难完整表现遗址的多样形式与丰富内涵。在无人机发展的大背景下,吴健近几年选择了高空摄影的表现方式。在一定的视觉高度下,他的影像表现出遗址的地理位置、地域特色,并与自然相结合,进一步凸显丝路遗址的历史价值和美学价值。
在最新的哈苏与雅昌共同出版的个人摄影集《洪荒大地》中,一直新作不断的风光摄影师王建军又增加了几幅新作,其中就有无人机航拍系列。通览整部摄影集可以看出一个明显的变化,近些年在他的风光摄影系列中,无人机航拍的出片率越来越高。作为中国风光摄影的代表性人物,王建军的选择也代表着中国风光摄影的一种新角度与方向。在本刊的访谈中,他也坦承相比以往的传统风光影像,无人机对大地的俯瞰需要摄影师具有更多的想象力。
使用无人机航拍最频繁的还不是风光摄影,而是新闻和报道摄影领域。2012 年,经国务院批准同意,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财政部分三批确定的69个资源枯竭型城市( 县、区) 名单。从2013年7月开始,新浪摄影师李颀拯按照这份名单,试图去记录这些资源枯竭型地区的“生态”变迁。这一次,他选择的是无人机航拍。他认为“在这个系列中,航拍的视角是无法替代的,它可以非常直观展示矿区面积和生态的失衡。至2016 年4月,他已拍摄完成其中的21个城市(县、区),虽然这个数字还不到总量的三分之一,但空中俯视所展现出的图景,已足够让我们惊愕,这种视觉上的震撼是别的视角无法达到的。
除了一些报道摄影师的先知先觉外,各大新闻媒体也意识到集团配备与使用无人机采访的重要性,2015年6月,新华网新闻无人机编队宣告成立,各地的新闻媒体也将无人机作为外出采访的标配。以时事和社会新闻报道为主的《财新周刊》在视觉新闻总监郭现中的领导下,短时间内培养了一批熟练掌握无人机航拍的年轻摄影师,屡屡通过无人机航拍突破热点报道的禁区,使得新闻摄影概念的“现场”在影像意义上变得更加宽广。在《财新周刊》图片编辑罗莉兰的访谈中,她通过图片编辑的角度列举了数个典型的采访案例,告诉我们航拍是如何在当代的摄影报道版面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曾任汕头市摄影家协会主席的马卡,早年就职于汕头经济特区宣传部,他把工作和爱好紧密地结合起来。在近30 年的时间里,有过多次直升机航拍汕头的机会,留下了许多各个阶段城市面貌的老照片,在无人机飞速发展的今天,他依然坚持航拍记录城市面貌,与原来的老照片一起整理,形成了新旧城市面貌的对比,有幸见证并记录了汕头发展的诸多重要节点,他的每次无人机升空,都带着思考拍摄,既为新城区的日新月异由衷地赞叹,也为老城区的日渐衰败而惋惜。
除了职业摄影师以及风光、报道摄影领域的使用,无人机航拍最大的群体是摄影爱好者,而这其中不乏对无人机的使用有想法、有创意的摄影人。将自己定位于“自由摄影人”的马进忠生活于云南西双版纳, 2013年才开始学习摄影创作,而他的摄影之路显然不同于大多数影友的循序渐进,在试图通过影像记录澜沧江-湄公河这条大河的时候,他选择了航拍这样一种脱离常规视角的方式去解读这条大河两岸生活着的人们的故事。无人机的视角使得他得以脱离地面三维空间的具象表达形式,那种“高度”不仅是空间上的距离,更是一种跨越地理、时空、文化形态之上的记录维度。在他的照片中,人和河流关系的共生衍变在高空视角下,形成一种“看似远,实则近”的有趣成像。而他凭借这组作品《生活在澜沧江-湄公河边上的人们》,先后入选2016年《日常?遇见》中外青年摄影师联展及2017年第二届“故乡的路”中国少数民族摄影师大赛,并获2016年韩国东江国际摄影节国际公开大奖,完成了一个爱好者向职业摄影人的转变。
自由摄影师冬尼的系列作品《空间城市》,不同于其他人的影像,这组作品并非是无人机一次拍成的。她的这组作品最初萌发于使用无人机从空中俯瞰整个城市,进而想把那些造型各异的建筑,以更加自由的方式呈现,她将无人机所拍的图形从建筑结构中抽离出来,在平面空间中进行拉伸,强化视觉纵深感的同时,按照自己的视觉和审美习惯重新排列组合,而她也凭借这组作品获得2017索尼世界摄影大赛的专业组建筑类金奖。这并不是中国摄影师第一次凭借无人机的视角斩获国际性的摄影奖项。早在2014年,南方都市报视觉中心摄影记者陈坤荣的作品《日常运动》就荣获第57届世界新闻摄影大赛(荷赛)体育特写类组照二等奖,这组作品采用低空无人机航拍技术,给司空见惯的日常体育运动赋予了独特的视觉效果。2016年,中国摄影师陈杰又凭借《天津爆炸》获得第59届世界新闻摄影大赛一般新闻类单幅三等奖。短短几年时间,中国摄影师在无人机航拍方面,已跻身国际一流的影像水准。
“90后”赵子然曾是专职摄影师,曾做过摄影网媒的图片编辑,凭借敏锐的市场观察力,2014 年底,他参与创办了目前国内最大的无人机媒体及服务平台之一 “航拍中国”(www.theapc.com),2015 年他成为第一批获得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驾驶员合格证的“飞手”。在本刊的关于无人机市场与生态的对话中,他以一个无人机使用者、从业者、观察者的多角色对无人机的生产与应用等领域作出了专业的分析。
这些典型的无人机航拍案例,涵括了从职业摄影师到爱好者、从风光人文到报道新闻等领域,无人机已经成为一项巨大的新兴产业,也蕴含着巨大商机,在改变许多相关行业生态的同时也在改变许多摄影人的职业路径。但是,过度地依赖于角度变化所带来的摄影变化则是危险的,没有理念与内容的支撑,只是依靠新奇角度的改变,是不现实的,这也是目前大量平庸的无人机航拍作品的现实境遇。
据统计,到 2020 年,全球无人机年销量有望达到 433 万架,市场规模将超过250亿美元。无人机技术门槛降低、“无照”无人机数量增多正成为越发普遍的现象,新现象引发的新问题也是限制无人机发展的双刃剑。正如王建军在此次专题的访谈中所谈到的:“任何新兴事物的发展,一开始可能是无序的,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规范。” 目前世界范围内的无人机法规(包括中国),大多是参照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发布的无人机监管提案,美国的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在2012—2013年曾开设“无人机新闻学课程”,但仅仅一年,这一实验性课程就因为FAA的“禁飞令”而“夭折”。目前我国无人机可依据的最新飞行条例,当属《中华人民共和国飞行基本规则》第三十五条规定:所有飞行必须预先提出申请,经批准后方可实施。开展“低慢小”航空器飞行活动,应当预先向各战区空军或民航空中管制部门提出申请,经批准后方可实施。也就是理论上所有飞行都得申请,不申请就是违规。具体在北京行政区域内,高度从地面至无限高,禁止一切飞行活动。直白地说,就是無人机不能离地。尽管工信部的《指南》也给出了时间表,即到2020年基本建立健全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标准体系,制、修订300项以上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标准,基本实现基础标准、管理标准和技术标准全覆盖,行业应用标准满足相关行业应用需求。但是本已“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无人机,在当下却一头陷入了无天空可飞的尴尬境地,无人机商用前景将面临很大不确定性,而无人机航拍这一子领域也会受其影响。
用天空之眼俯瞰地球一直是人类的梦想,史上首次实现航拍的是法国摄影师纳达尔(Nadar,1820—1910),他于1858年12月首次在热气球上进行尝试拍摄,拍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幅航拍照片。当代无人机的出现,无疑标志着一个新的航拍时代的到来。新规发布短短数月,根据中国民航局公布的数据,截至目前在民航局的无人机实名登记系统上注册登记的民用无人机,已经超过5万架。这5万架无人机未来能否在天空有序而自由地飞翔?对此,相关业界也都莫衷一是,而法规方面除了禁飞,也没有指出“飞翔”的具体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