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雨天,能去哪儿呢?到处一片水乡泽国,我能做的就是坐在家里看看电视、上上网。尽管满屏热闹,心底却一片孤寂漫心头。热闹是他们的,我有些什么呢?这时候,我关了屏幕,泡一杯茶,静静地坐着,听一听轻柔曼妙的轻音乐,看一看百读不厌的经典。日日奔波劳碌的心竟也变得安宁、轻松、舒展。“琴里知音唯绿水,茶中故旧是蒙山”。这真的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没有在氤氲的茶香里沉淀过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感受的。
喝茶去茶馆啊?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而我却以为茶馆远没有家中来的快意。尽管茶馆装得古色古香,但闭塞的环境,人在其中多少有些压抑。那样狭小的空间里,你还得正襟危坐,那种拘束,那种憋闷,似乎连心都被挤爆了,更不要说什么自由轻松了。
喝茶,我喜欢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水杯里的茶,香气氤氲,袅袅婷婷,就像动作轻盈的舞者,又似轻移莲步的少女,合着雨打屋瓦的节拍在翘首,在弄姿,摆出万千姿势来。凝望着水中的茶叶,你会发现,这是一件多么养眼舒心的事。你看,那茶叶开始还娇羞着,深绿的颜色,似微闭着的眼,有一种胆怯在脸上。等到它被热水深情一吻,就有些把持不住了。“月傍星,星伴月,繁星闪闪,月痴迷;花醉蝶,蝶恋花,蝶舞翩翩,花嫣然”。我以为用这句来形容茶水极为恰切。你看,它悄然打开了,多像一朵花儿绽开的笑脸,那么优雅;多像一只雏儿对你私语,那么亲昵。它的颜色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由深绿渐次变为浅绿了,逆着光,你还能看到它的脸上那明亮如阳的光泽。
这种鲜绿应该是它在枝头时才有的,这真的是一个奇迹。想象一下:当春风吹来的时候,茶树醒了,那些芽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自己的探险之旅。它们拼命地吮吸着大地母亲的乳汁,把自己喂养得吹弹欲破,就像一只只黄口雏儿,欣欣然,乐颠颠。当它们还在沉醉的时候,一只纤纤素手把它们请了下来,投进了大铁锅里。经历了烈火的炼狱,它们沉默了,收敛起了张扬的个性,而出之以深沉和淡然。等到今天,我把它们放进开水里,它们又醒了,那曾经的梦想又复苏了。只是这时没有了当时的虚夸,有的是累积的幽香,沉淀的甘甜。捧它们在手,看它们起起落落,我想,它们也是欢乐的吧——新生的快意,有了炼狱的背景,就应该是手舞足蹈的,不是吗?
人生,不也是这样吗?只有尝过了黄连的苦涩,才知道甘蔗的甘甜;只有经过了摧折的磨练,才知道平常的美好。“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刘长卿如果不是屡次遭贬谪,他还能从细雨中读到惬意吗?“远水长流洁复清,雪窗高卧与云平”,薛涛如果不是多次被伤害,她还能从窗雪中体悟到宁静吗?这才是最真实的美好人生。也正因此,他们的诗词里蕴藏的情感才像陈年的酒一样让人咀嚼,让人沉醉。
我喝茶,也喜欢在雨夜。红尘远了,世界睡了,只有茶醒着,我醒着,还有古筝曲《春江花月夜》在绕梁。品一品清香的茶,听一听优美的旋律,吟一吟冲淡的诗句。这一刻,我的心和茶香、音乐、诗句交融在一起,摇曳着那早春嫩芽般的感动。我想,当年李清照和赵明诚饮茶赋诗,追求的也当是这样的一种悠然和自适吧。
人间悲欢离合到处有,伤心、惆怅、无奈总会像影子一样跟着,谁也逃不脱,谁也甩不掉——不管他们是多情如李清照,还是风流如苏东坡。而茶呢,却是一帖良药,一捧它,你就安然若素,连生命也变得丰盈起来。“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情。大瓢貯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就是一个泡茶的动作,苏东坡都能把它和石、水、江、月等融在一起,那般潇洒出尘,那般快活自得。我疑心,要是没有茶,苏东坡还能这样自在达观地漫步在失意的雨中吗?
“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坐在雨天里,捧着一杯茶,就能让我们的心沉静,让我们的魂安然,这是什么能比拟的呢?雨水有声却无情,只有安静的茶是多情的,惟有它能洗濯我,慰藉我,充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