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
没有什么生物比蝴蝶更了解空气。透明的空气在蝴蝶看来,像海浪一样,是浩浩荡荡的。于是你看到蝴蝶小姐在飞翔中起伏、躲闪。我对一只空中的蝴蝶说,嗬,好大的浪呀。蝴蝶像遇到知音一样,频频扇翼。
准确地说,蝴蝶之翩翩不能叫作“飞翔”,它也没有鸟儿强劲的胸肌与骨骼,唯此,蝴蝶让人珍怜。虽然科学家提示出它的真相,蛹蛆之类,煞风景,但我们相信它只是蝴蝶。蝴蝶使人间有了一些天堂的意思,特别是在有草坪和鲜花的人间。它飞得不快,透露眷恋,仿佛一切无不美好。对人的视网膜而言,蝴蝶之扑翼刚刚好,使人们能凝视看清它。而鸟儿像箭一样掠过,使人茫然。
我在桑园里发现了一只蝴蝶,橘红之翼,镶着黑边儿。因为是秋天,它已经不躲闪了,落在槿树的叶子上。我走近时,蝴蝶把双翼小心合拢,仿佛是为了让我捉。我把手缩回,更不好意思把它用大头针钉到墙上,尽管它是一条蛆,但它有更多的神性。我低头看这只蝴蝶,双翼上的粉隐隐闪着光,但它并不看我,我的确没什么可看的,也不会飞。我庆幸这时没有小孩从这条小路走过,蝴蝶可以多喘息一些时分。孩子们固然可爱,但多数孩子天性中有虐杀的因子。他们如果在路上发现一个昆虫,会抢着把它踩死,然后扬长而去。或者把线勒在蜻蜓的脖子上,拎着走。
列那尔说,蝴蝶是“对折的,找不到投遞地址的雪白的信函”。蝴蝶送信已经送了整整一个夏天,在花朵或黑松的针叶上,把这些“信”打开,可惜没有人认真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