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超
前往巴特米尔湖的路上要翻越一座隘口,道路陡然抬升,进入荒凉而壮观的高山地区。我一直惊叹于海拔高度对英国风景的决定性作用。不过上升几百米,周围的一切就变成了艾略特式的“荒原”。过了隘口,一切又瞬间变回田园牧歌。
午后我在一个乡村酒吧歇脚,周围喝着啤酒的都是当地村民。旁边一桌人谈论着加固自家篱笆的事,一只狗静静地趴在炉火边打盹。酒吧非常古老,走廊里摆着19世纪的酒吧主人制作的狐狸标本。那正是玛丽·罗宾逊的时代,而无论从装潢也好,还是从村民谈论的话题也好,几乎都感受不到时光飞逝了两百多年。
徒步者在巴特米尔湖边的山上露营
巴特米尔的YHA旅馆供应晚餐,但只有两种选择:鸡肉咖喱或者鹰嘴豆咖喱。我点了鸡肉咖喱,然后和另外几位住客一起坐在餐厅的餐桌旁。除我之外,在座的都是英国人: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来徒步的姑娘。桌上只有一篮子面包供在座的分食。他们很快吃完了各自的面包,篮子里只剩下我的。
餐厅的厨师出来道歉,说鸡肉不够了,要有一个人改吃鹰嘴豆。一片安静,没人开口。于是我说,我吃鹰嘴豆吧。
厨师向我表示歉意,我说没事。
这时那位妻子说,既然他们仍然可以吃到鸡肉,那么应该要一瓶红酒。他们要了一瓶,旋盖的,直接拧开,倒在杯子里。来徒步的姑娘也能吃到鸡肉,于是要了一瓶坎伯兰啤酒。她小口地喝着啤酒,眼睛望着面包篮里我的那片面包。
“你还吃吗?”她问我。
我看到她饥饿的眼神,于是说:“我可以了。”
“那你介不介意我吃吧?”
“吃吧。”
松果随处可见
她拿起面包,用餐刀切开黄油,抹在面包上,并告诉我她是来湖区徒步的,“走一天,饿坏了。”
“能看出来,”我说,“希望咖喱早点上来。”
然而咖喱迟迟没有出现,过了半小时厨师又出来道歉了。
“炉子出现了一点小问题,”他说,“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我们应该去下面的村子吃的,”等厨师走后,那位妻子说。红酒现在大概变得有点酸涩。
我和来徒步的姑娘聊起来。我问她接下来要去哪儿,她说要去坐横穿西伯利亚的火车。
“我只是担心不能打电话,”她说,“听去過的朋友说,路上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信号。”
“这里也没有,”我说。
“哦,是啊,”她看了看手机,“其实我在伦敦也经常没有信号。”
我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仅仅是为了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从而缓解饥饿。老实说,这顿晚饭等得让人有点心烦。
一个印度家庭走进了餐厅,还带着仆人。落座不久,仆人就变魔术似的从自助式厨房里端出来大盆沙拉、面饼和几碗热气腾腾的咖喱。大概在主人来之前,他早已在厨房里忙活上了。咖喱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浮着,像流窜作案的歹徒,洗劫着我们空空如也的肚子。透过镜片,那位妻子流露出半是愤怒半是绝望的眼神。徒步的姑娘兀自摆弄着餐刀。
打烊的酒吧
20分钟后,我们的咖喱终于来了。厨师带着悲壮的表情,仿佛刚刚打赢一场惨烈的战斗。
美丽的农家姑娘玛丽·罗宾逊堪称巴特米尔的传奇人物。不少文人墨客都在他们的湖区纪行中写到过这位姑娘。后来她被一个城市来的骗子所蛊惑,答应了他的求婚。她的悲伤故事在19世纪早期成为城市罪恶玷污乡村纯真的标志。吊诡的是,这样的故事更加激起了城市人来湖区凭吊和朝圣的热情。它成为了津津乐道的传奇。即使不说是被风景化了,至少也变成了风景的重要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