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小说《心》中的现实主义批判意识

周悦 李田田

[摘  要]众所周知，《心》这一部文学著作是日本文学大家夏目漱石的晚期三部曲之一，本著作由先生和我、父母和我、先生和遗书三个短篇连缀而成，环环相扣，通过一个利己主义者的忏悔书的形式来揭露社会万千丑态。《心》堪称是一部成功的心理小说，描绘了当代知识分子内心的孤独和彷徨。

[关键词]夏目漱石;金钱观;利己主义;旧知识分子

[中图分类号]I31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7）11-0078-03

夏目漱石（1867-1916）出生于江户旧幕府世袭制的名君家庭。明治维新后，家道中落，父亲认为他的出生给家族带来了厄运，因此狠心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漱石放到了养父母家寄养，寄人篱下的漱石在此度过了悲惨的童年。1897年，漱石取得了去英国公费留学的资格，在伦敦留学期间，他发现了西方的商业主义和拜金主义的弊害，于是对西方文明提出了批判。从小深受汉文学的熏陶，重视传统礼教的漱石开始用另一种全新的观点来审视明治时期的日本。

《心》这篇文学作品发表于1914年（大正三年），灰暗的基调贯穿小说始终。第一部分的主要内容是“我”和先生相遇、相知的过程。因先生除了和洋人在一起之外都是只身一人而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和先生的接触中，“我”看到了先生内心的孤独与压抑。第二部分主要讲述双亲和我之间的故事，“我”了解到了父亲对天皇的愚忠。第三部分通过先生和遗书这一章节将小说情节推向高潮，先生的一切事情变得真相大白。三个部分看似零散，但是通过不谙世事的“我”将其完美地串联起来而形成一个整体。著作通过先生自述遭遇而非他人转述的形式来进行写作更直接的将自己对社会金钱观的讽刺、对利己主义的嗤之以鼻、对旧知识分子的厌恶以及对新生代知识分子抱有希望等感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先生外表的阴翳、内心的孤独等疑团的答案最终浮出水面，令人震撼的同时也令人黯然神伤。

一、对明治社会金钱观的批判

明治时期的日本处于东西方文化不断碰撞的历史时期，人们追求西方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并为此不择手段。《心》这部文学著作创作于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日本，这一时期的日本无论在物质领域还是精神文明层面都对西方文化抱有来者不拒，全盘接受的态度，这与现在的日本社会对待外来文化（吸收并融合从而形成自身独特的文化）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日本在接受外来先进文明的同时也将拜金主义的金钱观引进来，最终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同时也引发了各种社会弊端。夏目漱石对当时日本社会所存在的金钱观发出了最强烈的批判。

在文章中有这样的语句：“我想，既然你家有家产，是不是该趁眼下时间好好处置一下，在你父亲还健在的时候，把该接受的东西接受下来如何？你父亲万一有个什么，最麻烦的就是财产问题。”“世上不会有像是从坏人模子铸出来的坏人。平时都是好人，至少是普通人，而到了关键时刻，就摇身变成了坏人。”“钱！一看见钱，任何正人君子都马上变成坏人”。在这里我们很明显的可以看出所谓的关键时刻就是牵涉到钱的时候。当时“我”的父亲尚处于弥留之际，然而先生却说出这般话，我们可以看出先生已经沦为了金钱的奴隶。

先生的叔父亦是金钱的奴隶，他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来侵吞先生的家产。看似光明磊落的叔父实则道貌岸然。叔父通过先生家的钱挽救了自己的公司，催婚不成反而决裂等行为可以看出先生的叔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金钱至上者。无论是先生还是叔父，他们都是明治时期的人们的代表，将现实生活中的人类金钱观赤裸裸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二、对利己主义的鞭挞

随着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西方先进文明中所推崇的个人主义则逐渐演变成了利己主义。《心》诞生于大正初期，是明治时期社会的缩影。对利己主义的社会丑态进行了深刻地揭露和鞭挞。

当K说出自己喜欢房东太太的女儿时，先生没有表明自己對房东太太的女儿早已心生爱慕这一心迹。他和K是发小，深知追求精进和道义的K徘徊于理想和现实之间这一弱点，先生着眼于这一点说出“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就是渣渣”，他的意图在于封死K前面的爱情之路。“K站在那里，再也不动。他定定看着地面”从此可以看出k的信仰已经开始征服自己的爱情。但是，先生仍然穷追不舍地追问“如果骨子里没有算了的决心，那你打算如何解释你平生的主张？”这一句反问彻底摧毁了高大的k，k瞬间矮小了，目睹了这一切的先生终于安心了。先生向房东提亲了，最终如愿以偿。利益熏心的先生为了自己的爱情背叛了自己多年的挚友。这是先生的利己表现之一。正在先生春风得意之时k却自杀了。当先生发现k一动不动时，作为多年的好朋友，他首先关心的不是k的身体情况，不是试图唤醒k，也不是痛哭流涕，而是不顾一切地打开k放在桌子上的书信。因为他害怕信上罗列着使自己难堪的陈词，他害怕太太和小姐看到后蔑视自己。“我只看一眼，便舒了口气”先生放心了。这是先生的利己之二。先生虽历经千辛万苦但最终抱得美人归，他和房东的女儿“静”结婚了。婚后两人相敬如宾，看着倒也幸福。先生为了让妻保持纯洁的心灵，一直独自承受所有的一切。两人相敬如宾，几乎很少争吵，但是作为妻子的“静”会怪罪自己，觉得自己有错才使先生性情大变。与其说为了妻好，倒不如说是害怕自己的妻子蔑视自己。他不敢正视自己的妻子，也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为了自己而忽略了妻子的感受。这是先生的利己之三。

先生还不到20岁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先生被委托给自己的叔父养育。先生的叔父是个实业家，算得上是一个公众人物，先生的父亲认为叔父比较有能耐，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少不更事的先生在老奸巨猾的叔父面前显得甚为稚嫩。在先生的父母刚刚去世不久之时，叔父对先生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但是，这所有的一切仅仅是表象，叔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先生娶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先生的堂妹）进而控制先生所有的财产。叔父多次的催婚都遭到了先生拒绝，此后叔父的态度与之前大相径庭，叔父不再像之前那样和颜悦色。先生注意到这些变化时并未同自己的叔父决裂，只是有了些许疑惑，当听到一个同学说叔父那濒临破产的公司竟然起死回生，先生所有的疑虑便完全解开了。先生最终只能和叔父展开谈判，但是年幼的先生无法与老谋深算的叔父相抗衡，只分到了很少的财产。

文中的夫人（静的母亲）或许也是利己主义的一个代表者。夫人给先生讲述自己心中的理想租房客是官府或什么地方做事的人而不是学生。她或许认为这类人薪水不高只能租得起廉价的房子吧。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夫人也是一个利己的人，夫人将房屋租给先生也是先生花钱落落大方而不拘束。当先生请求夫人将小姐嫁给自己时，夫人干脆利落地说：“就给你好了”。处于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的时代或许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夫人并未同自己的女儿商量而将其当作玩物一样送给了别人，这种做法未免显得夫人很自私。或许夫人觉得先生有钱，可以使自己的女儿过得幸福吧。

先生是旧时期知识分子的代表，叔父是实业家的代表，“我”的家人和夫人是普通群众的代表。先生之前同情并帮助k，但是由于k和自己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便设法打击K。先生虽施计娶到了自己心仪之人，但是婚后的他是不幸福的。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内疚的煎熬中，每个月都要去k的墓碑前扫墓并忏悔。先生的叔父先前对先生和颜悦色，体贴入微，当先生拒绝婚事时便反目。“我”和哥哥若不是遇到父亲即将离世这一大事，可能也不会表明彼此的心迹。《心》体现了人平常是善良的，但是一旦牵涉到自身利益时，人性中隐藏的恶就会显现出来。利己主义不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它常常被一层温情的薄纱包裹着，很难一下子暴露出其刀光剑影的险恶，但是一旦薄纱被戳破，我们就将被这利己主义的利器伤的体无完肤。

三、对旧时期知识分子的批判

明治时期的日本开始全方位的向西方学习，日本从传统社会向近代社会过渡。但是汉文学思想在旧时期知识分子的心中根深蒂固，在面临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时他们奋力挣扎但也无力改变现状。

先生原本是利己主义的受害者，是阳光青年，是不谙世事的学生。因父母去世，自己被托付给自己的叔叔，在没有和叔父的女儿成亲的情况下，他如同弃子一般，被叔父无情的抛弃，其家产也被自己的叔父侵吞。年少无知的先生被自己最亲近的叔父欺骗，受尽世俗亲戚们的冷眼和嘲讽，他开始对世界产生了怀疑，开始警惕世人，开始痛恨这世间虚假。当自己和自己的好朋友k同时喜欢上房东太太的女儿“静”时，他背叛了k，向房东太太提亲了，而k自杀了。此时的k成了利己主义的施害者，他的阴谋得逞了。原本应该过着幸福生活的先生，却整日埋头于书本中，试图以酒来麻痹自己的心，但是，心中的孤独感和忏悔之情愈演愈烈，最终先生选择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当时那卑鄙的手段赎罪。

K是真宗和尚的次子，被送到一个医生家当养子。K出身于寺庙，经常用“精进”一词来形容自己，K的确很优秀。K的养父母想把他培养成一名医生，顽固的他为了所谓的“道”而背叛了他的养父母，之后与养父母决裂，养父母从此便不再给予其生活费。当自己喜欢上小姐“静”时，他不敢表明自己的爱意反而向先生求助，希望先生给予支持和鼓励，但是先生给了他当头一棒，使其陷入深深的无助之中。由此可以K是一个缺乏勇气和自信的人。当发现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好朋友背叛自己之后，k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内心充满孤独和悲哀。面对爱情和信仰这一矛盾冲突，K最终选择了走上死亡之路，放弃了爱情，保全了自己的信仰。

先生和k原本都是单纯的学生，由于尝尽人间冷暖，他们感到迷茫无助而最终走上了绝路。在“我与先生”这一章节中提到我和先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此先生这一角色可以说是夏目漱石内心世界观的真情流露。通过先生和k这两个旧时代知识分子将明治时期的知识分子无法适应时代变迁的潮流而备受煎熬的现状淋漓极致地表达出来。作者深刻地揭露了日本明治时期知识分子的利己主义，剖析了近代人存在的孤独的内心世界。这些也都是是夏目漱石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

对旧知识分子进行批判的同时，夏目漱石也不失时机地表达对对新时期知识分子的期盼。在《心》中，夏目漱石借先生之口表達出了这一热望。

“而我现在就要自己抓裂自己的心脏，把鲜血溅到你的脸上。倘若我的心跳停止时你胸中诞生了新的生命，我死而无憾”。这段话道出了先生对新生代知识分子“我”的殷切期盼。小说中的“我”作为新一代知识分子的代表，是日本的希望和未来。这样一个不谙世事、单纯、正直的“我”与复杂、多疑、矛盾的先生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将“我”塑造成这样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在情节上起穿针引线、贯穿全文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试图通过“我”从先生那毫不粉饰的内心独白中获得深刻教诲，希望我从先生和k的身上看清旧时代知识分子那利己主义的丑恶嘴脸，读懂他们孤独、惆怅的内心世界，从而可以摒弃他们虽有凌云之志却又左右摇摆的态度，摈弃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以一种积极向上的、正直的新生代知识分子的形象来迎接大正时期这一新的曙光。

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经济发达的同时个人欲望膨胀，利己主义盛行，人们精神萎靡。如同明治政府疯狂地跟随西方国家的步伐一样，在文明开化这一政策号召下，明治时期的人们也盲目追赶潮流，他们渐渐失去了真实的自我，陷入到东西方文化冲突的泥沼中苦苦挣扎。夏目漱石用自己手中的笔记录了当时明治时期人们对社会的不满，内心的苦楚，对未来的绝望，对现实的厌恶。他用自己手中的笔对明治时期的日本人的拜金主义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对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利己主义发出了怒吼、对旧时期知识分子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同时也表达了对新生代知识分子的殷切期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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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丛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