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实守艺者,手绘多彩人生

2017-09-03 09:36王小梅葛春培赵怡杨波高敏
藏天下 2017年8期
关键词:小瑞刻纸石阡县

文/ 王小梅 葛春培 图/赵怡 杨波 高敏

坚实守艺者,手绘多彩人生

文/ 王小梅 葛春培 图/赵怡 杨波 高敏

多彩贵州这片大地上孕育了多样多姿的民族,他们有着各式各样的文化,每一个民族又存有自己独特的手艺:或是刺绣,或是蜡染,或是刻纸,也有雕刻;哼一曲悠长古老的苗族古歌,唱一段亚鲁王,隔布看木偶人细摆故事,跳着锦鸡舞,吹着芦笙调,和着铜鼓十二调,低头做着土陶……每一样手艺都有人在坚守。

我们同行于贵州大地,听手艺人讲他们的故事,感慨之中提笔记录,成型无数的小故事,这些小故事诉说了手艺人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坚持。手艺本身的存在就令人感慨,只需静静坐下,随意一读。

◎王启芳在纺织

王启芳:一年只织一卷丝

寻找手艺之传统,可从本土风物和材料溯源。绣花、织锦,再美的花,都在古老技艺做出的材料上呈现,方为手艺的完整表达。

我们常见,一个古老符型的精美绣花,在一张低廉的的确良或是化纤布料上,材料的粗粝无法掩盖绝美的传统刺绣技艺,却让我们难免叹息,材料和工艺无法匹配,感觉是一朵花插在牛粪上,收之无趣,弃之不能。

在多年的田野工作中,我们一直在寻找还在种桑养蚕,种麻织布的民族,那些延续自己传统手艺还在为女儿做红妆的族群,不管时间更迭,年年岁岁为出嫁的女儿做着人间美物、天上衣裳。

好友小台与夫君常回黄平老家,常念叨喜好手工美物,家中三姐听进心里,带她寻见县城里的苗族姨妈王启芳。三年前,小台在年后慵懒的睡梦里,梦游般去见过老人,絮絮叨叨说了老人在旧巷老屋里的蚕丝事。然后,如梦初醒后,抱回一卷白生生的丝,手摸,质感生硬。做什么用呢?小台曾在蚕丝上画蜡,画出一群鱼儿,画出一块块圆圈,画成随性的花朵,画出一片自由意境。染出的花,未成天青色,成了丝材料自成一体的色彩。我们收藏小丝,用成手帕,用成茶席,但慢慢发现蚕丝还是硬的,并未成为老人在家中给小台看的,那次徒手触摸过的软软柔柔的丝。

◎蚕宝宝

◎蚕丝染色成彩丝

老人一年只织这一卷丝,丝成布的每一个动作,每天都在消耗老人的生命年轮,而养蚕、拉丝、每一个梭子上的往复,牵引着时间堆积的价值。我们很珍惜这块布。几乎是一件我们在多年能找到的能看得见的完整手工体系,而且它们是如此稀少,不可轻易遇见。

有一天,去贵定东山村手艺人小瑞家,我们带去一小块丝,想请她用草木灰煮,看能让这块硬丝变得柔软起来不。我们和小瑞在材火堆里找来火灰,用水打湿丝,放在草木灰里裹满灰,置于铁锅热得滚烫的水里煮丝。丝像是经历了一次炼狱,似要凤凰涅了。

贵定东山这支苗族,裙摆上有美丽青黛色,蜡染绘有简洁后现代的图形,小瑞在丝上画就画出了一长条形的丝巾。后来,我们就想着要把这些珍贵的丝做成青黛丝巾。

种桑养蚕,种麻织布,地方手艺风物之本源。我们一直计划着要去黄平探访,两年的计划在今年成行。王启芳住在黄平县粮油加工厂宿舍内,从苗寨迁居县城,因为没有其它手艺,她在一次赶集时看见有人在卖自己身上穿着的苗装,就开始试着挤进赶集的人群去售卖自己的手艺。最近10几年,当地政府大力发展种桑养蚕项目,给当地居民免费发蚕宝宝,她就去领来养,开始养蚕吐丝,自己织丝,拿到市场去卖。养不完的蚕宝宝,她也拿到市场上去卖。织的丝也给自己和老伴做成衣服,可以做凉快的夏装。

老人的童年在村里度过,她还记得村里有人养蚕宝宝,是古老种,吐的丝很均匀,不易断。如今在村里养的老蚕种都已经消逝了,尽管我们无限想象,那古老的蚕吐的丝必然是均匀的,丝也是光亮,闪着自然的光华的。王启芳在小屋里不停转动,一会儿和我们说话,一会儿进到屋子里去寻自己做的花衣裳,一会儿给我们展示蚕丝记忆的材料、技艺和过程。

因为后来当地政府的推动,她延续了蚕丝手艺,在打发时日的消遣里,一份微薄的生计诉求延续了养蚕、织丝的手工技艺,也变成了我们穿过黄平旧巷老屋的一次记忆。我们期待着在她养蚕、抽丝、织布等时段,都能去记录她的手艺历程,与她回老家的苗族寨子去寻找老蚕种的踪迹,试图修复一个古老的完美的技艺。

◎张著权和他的作品

张著权:用心刻下执著与喜爱

赴铜仁市思南县工作的途中,有幸见到了当地有名的刻纸大师张著权先生。简单的聊天过后,临时决定对其做一个访谈,只因张著权谈到目前文化产业的发展困境,让人心生感慨。

张著权是贵州省铜仁市思南县塘头镇人,土家族,1948年生。他身上有一长串头衔: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协会会员,中国剪纸学会会员,贵州省工艺美术协会副会长,贵州省民间剪纸研究会副秘书长,贵州省高级工艺美术师,铜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等等。

他自幼学习土家民族民间刻纸艺术,2004年成立以许义明、任志平、汪晓琴、帅仲秀五人为主的“中华喜文化”创作团队,2015年创作完成书籍《中国百囍图》,收入作品132幅。其作品多次在全国报刊杂志登载,6次上中央电视台演播,荣获国际、国内各种奖项50多次。

张著权的刻纸工作室就在自己家里,家中有一个大庭院,院里养了一池金鱼,旁边的一排鸟笼里有各式各样的鸟,画眉最多,一张刻满了刀痕的长桌静静的放在一棵老树下。

谈话中知道张著权家原来是做印染和丝线的,这两样工艺从最初的原材料到成品都是他们家独立完成的,从养蚕开始到抽丝纺线至最后染色。他家的丝线精致坚韧,很受附近客户欢迎,曾经卖到湖南、四川等地。

张著权关于印染的记忆,则更加的丰富。用两三张皮纸,糊在一起成印版原型,孩童时期的他学着大人用燃烧的香烙皮纸,形成一个一个的圆形小孔,将这些小孔排列组合成精美的图案成印染花板。汽油桶改装成大缸,里面放蓝靛染料制成染缸,各地染缸所用原材料不同,都是自家秘方。

将花板附在土布上,用石灰豆腐混合的糊糊刮在花板上,糊糊漏过小孔附着在土布上,晒干后放染缸中染制,捞出来洗净,有糊糊附着的地方呈白色,其他地方是蓝色,这便制成一张印染花布。

后来因为社会动荡,老人去世等原因,张著权家不再从事这些手艺。

张著权去过很多单位上班,业余时间研究刻字,尤其是所刻“囍”字出神入化。许多同事结婚时都直接告诉他:你哪样都不要送,就送你刻的“囍”字。其中有一位同事曾问过他:你刻的“囍”字那么好,为什么不专门做这个,为什么不出本书。慢慢的他开始尝试专职做“囍”字刻纸,目标之一就是出一本关于“囍”字刻字的书。

张著权的刻刀刻出的“囍”字非常漂亮,自己原创了很多图案,仔细看细节之处都非常精细。每次创作,他都要构思很久,比如要刻鱼,他就会去院子里抓一条鱼仔细观察,鳞片的大小分布都要在刻纸时表现出来;要刻一只喜鹊,也要对着鸟笼子沉思许久,研究羽毛的生长方向,跳跃的形态。“所以我的院子里才有这么多的鱼和画眉。”

◎刻纸工作室牌匾

◎囍字周围,有精美的图案包裹

他刻纸的精细程度,不了解的人都会以为是机器刻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手刻之物和机械作品还是不同。

谈话中,张著权表现出对未来发展的担忧,不仅仅是他的这项工艺,包括现有的所有传统工艺。生存越来越艰难,现在他也只能养活几个给他做工的人,但他又不想放弃,近70的人,还在不断的思考如何进行传承和发展,对自己喜爱之事,永远饱含热情。

◎小瑞和蓝花团成员合影

小瑞:收麻做裙装

小瑞的画花手艺不是她妈妈教的,妈妈是村里的干部,虽然也会画蜡但并没有时间教她画,是嫁到丈夫家与婆婆习得的。

从种麻开始,到收麻纺线,再纺织成麻布,用蜂蜡在麻布上画小花苗古老裙子花图案,靛蓝染色,豆浆固色,最后脱蜡成型。手工压褶成百褶短裙,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好看极了。

许多人喜欢她们裙子上的图案,方正的图形中,简单的点状分布,透着现代审美。小瑞所在的村子里几乎每一个女子都有这种麻质的裙子。

半年以前就与小瑞有约,待该收麻的季节要去看她怎么收麻,上周她便如约来电,邀我们去村里。

那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小瑞带着小孙女在贵定县城跳舞,中午匆匆赶回村里见我们。

去山上看小瑞种的麻,小瑞的婆婆传下来的麻种,不大一小块地,一年能够收三次,一次可以织两匹布,一匹可以做一条裙子,一年也就只能做六条,麻布裙子非常的珍贵,村里的妇女是不轻易卖的。

用手摘掉叶子,剥取麻秆上的外皮,中午太阳高悬,小瑞频繁的弯腰,热得满头的汗,小孙女就在一旁帮奶奶剥,身上穿的红裙子亮眼的,与周围的绿色对比鲜明。

收回的麻要用水洗了,才准备剥出里面的粗纤维。一根小板凳,一把自制小刀,一只脚,就是全部工具,小瑞坐在凳上,靠脚底拉扯,小刀去掉多余茎肉,露出里面的纤维。

之后放太阳下晾晒挥发水分,再用手搓制成线,麻线纺织成布,蜡刀绘制小花苗古老裙子花图案,纯植物蓝靛染制,手工压褶制成裙子成品。

小瑞用一年时间做六条裙子,每一条都透着手作的古朴之美,农作间隙的手工劳作,有神有魂,喜欢她们穿在身上晃荡出的美丽弧线,甩出超过180°角的大扇面,羡慕不来的。

◎赵运祥和他珍藏多年的印染布

赵运祥:久违蓝靛香

赵运祥是仡佬印染工艺传承人,住在石阡县大沙坝乡埃山村,最近他家很忙,忙着把破旧的厢房整理干净新建印染工作坊,石阡县文体广电新闻旅游局答应帮他制作新的印染工具,他就快要重新染花了。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印染手艺在十二年前由他亲手停止,自从听到要帮他重建工坊的消息,他就像一盏温吞的煤油灯,虽燃烧不旺,火焰却绵延持久。

72岁的人了,趁着到贵阳探亲的机会特意去了趟安顺买蓝靛膏,说起来他也只能亲自跑一趟,村子里会辨别蓝靛膏的好坏,会做蓝靛染水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曾经,印染技艺是赵运祥乃至整个埃山村村民赖以生存的一门手艺,在人民公社时期,村里搞集体印染生产,有人负责到各个市集收集需要染制的白布,有人专门负责染布,还有人负责最后的清洗工作。

村里印染最鼎盛的时期,每天要染100来套床单被套,卖4块钱一张。

人民公社结束后,赵运祥继续做印染谋生,附近村寨的人都来找他染衣服、床单,他染出来的花精细,村里哪家的姑娘结婚置办嫁妆,也会找他染床单被套,这时候已经是12块钱一张了。

这样一直持续到2005年,赵运祥开始种植红心李和沙田柚,种的并不多,也就两三亩地,印染是真的彻底不做了。

初次见到赵运祥的时候,他的家里就没有剩下一点关于印染制作的痕迹,印染所需的制作工具已经全部收入石阡县非遗博物馆内展示,只空余一小张印染成品,三块残缺的花板,留在赵运祥的老屋阁楼里,供他追忆过去。

◎用滚水漂煮丝巾脱蜡

这半年来,我们联合贵州省人类学学会成立了工作小组,在埃山村进行了一系列的田野工作,积极沟通恢复印染的事情,工作小组组织专家进行了村寨文化系统深度调研,并记录赵运祥口述史3万多字。这些资料成为我们了解印染历史的重要文本,并作为重建的重要科学依据。

一件事情只要滚动起来,急速的转动总会带来新的可能,石阡县文体广电新闻旅游局为赵运祥重建印染体系提供了支持。

与此同时,在石阡县委县政府、石阡县扶贫开发办公室、石阡县文体广电新闻旅游局的大力支持下,在埃山村建立了贵州省石阡县仡佬印染专业合作社,并通过公司+合作社的形式,申请世界银行贷款贵州农村发展项目,引导埃山村将自身资源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

与赵运祥聊天得知,印染技艺内部分工明晰,有专门染花的师傅,也有专门做花板的师傅,做花板的可能不会染花,染花的也不一定会做板。所以,要想恢复印染技法,不仅需要赵运祥的支持,还需要找到一个会做花板的师傅。

听赵运祥说石阡县内已经没有会做花板的人了,最后的一个花板师傅前几年去世了,他的后人没有继承他的手艺,制板的工具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通过几次三番的寻找,在铜仁市印江县打听到了一个会做花板的师傅,目前外出广州打工,辗转联系上,他同意帮助制作花板。

陆陆续续的,赵运祥的工坊建设开始走上正轨,现在两个蓝靛染缸都可以染东西了,印染需要的工具也在加紧打制之中,丹寨送过来的蓝靛苗已经种在赵运祥的后院里,花板师傅从广州赶回来准备制作花板需要的材料,等一切到位后,我们便可见到在时隔十二年后染出第一匹印染花布了。

◎赵运祥接收采访

而就在不久之前,这块印染花布就摆在了我们面前。陪同世界银行项目官员考察埃山村时,大家正在看赵运祥养的染缸,突然听见赵运祥说:“我染了一块布,拿给你们看。”一语激起层层浪,按耐住心情等他转来。

一块白布,用赵运祥家留存的一对残缺花板印了,缺了两个角的“枝枝花”图案,散发着古朴之美。蓝染布上残留着蓝靛香,和赵运祥手上的温度,刮上的豆腐和石灰还未洗净,留在蓝布上,星星点点,像光,微弱但持久。

我们惊喜于赵运祥还有如此大的热情,虽然之前已有所体会,但当他拿出这块蓝染花布,终于坚实的看到了他的决心,将印染恢复于这片土地。

赵运祥的年纪已经大了,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做体力活了,他很清楚他现在最紧要的是教会一帮年轻人印染的整个工艺,“我的娃娃没有继承,我要教其他人学,要把这个技术传下去,我就想有多的人来学。”印染手工坊建成恢复印制以后,找到愿意学习印染的年轻人,是一个重要的事情。

古老的印染载体已经不能满足现代人对生活用品高品质的需求,让传统技艺融入现代生活为所有人所用,再反过来促进印染艺人队伍的壮大,进而不断探索相关技艺的改良,形成一个良性促进的循环圈,才能真正的使传统技艺在现代语境下活起来、传下去。

通过恢复非遗印染技艺,配合埃山村现有的农旅一体合作社,打造特色旅游线路,在游客体验印染传统制作工艺的同时,欣赏优美的自然环境,舒适的人文环境,实现以文化扶贫的目的,希望最终能够使埃山村这个贫困村落,探寻到可能的发展方向。

责任编辑 陈 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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