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戾军
花落春仍在
韩戾军
清风盈袖,明月入怀。
读俞平伯的诗与书法,总归有“花落春仍在”的欣喜,那是江南学术世家不绝如缕的袅袅馀音......
我最喜欢俞先生的花笺小字,古劲秀媚,温丽靖深,可人如清风盈袖、明月入怀。只可惜这类精品大多为有钱的收藏新贵掠去,一介书生、囊中羞涩如我者,恐怕无缘再竞得,思来颇觉惆怅。
从“春在堂”到“老君堂”,经曾祖和父亲的教化、陶染,俞先生养成十足的士君子作风。虽然他读北京大学,师从胡适之先生,并有短暂的留学英国的经历,但他并未完成所谓从传统士人到现代知识分子的转化。他写的散文、新诗,只是采用新的形式,内里没有脱去旧文学的窠臼。倒是他的旧诗,随手写来,圆润纯熟,意境清幽,颇得“温柔敦厚”旨趣儿,可谓“功力深至,迥异时流(叶恭绰评语)。”“先人书室我移家,憔悴新来改鬓华。屋角斜阳应似旧,隔墙犹见马缨花。”“兼忆居停小学时,云移月影过寒秋。荆扉半启遥遥见,见得青灯小坐姿(《重圆花烛歌》节)。”平淡深挚,真切感人。
俞先生全面深厚的古典文化修养,使他具有坚定的文化自信。上世纪五十年代,他的《红楼梦研究》遭到批判。面对那场非学术的政治围攻,先生无所畏惧,坚持真理,不改易自己的学术立场:“无论如何,《红楼梦》是很难解释的;无论如何,曹雪芹是有‘色空观念’的,并以之开始,以之收尾;无论如何,有关《红楼梦》的‘自传说’是不对的,但如果说有自传成分是可以的。”这种独立不移,绝不曲学阿世的精神尤其难能可贵。
幸好我不计较材质的精粗,这才收得两纸俞先生的札子,都是写在日用普通的稿纸上,人家以为底子不好,我却爱如拱璧。一札为写给刘叶秋的信,内容关涉兰亭论辩;一札为写给荒芜先生的诗稿。前者逸笔草草,率然天成;后者气厚神凝,老笔纷披。闲来漫品,凿凿有味儿。
今年春节,友人送我一幅罗继祖先生的字条,内蕴如虞,遒媚似褚,当下便想到俞先生的字,两先生的情形颇为相似。罗先生学问书法也是传承家风,不坠风雅。我怀念这样尊贵的学术世家,花落了,春在何处?